果然不出所料,回到公司上班,我因私自换班被上级严厉批评,说是看在我是老员工的份上,才没有出通告,我向她道歉并态度虔诚地表示下次不再犯。当然,这个月的工资又被扣了。
我知道之所以没让我走人,并非我是老员工听起来这么亲切的理由,却是因为许秦风,他是搞房地产的,徐州这边亦有生意上的朋友,当初我来此地,他便托朋友替我找的这份工作,就这样在这里工作了三年。
其实,这里的工作环境并不好,事情又很多,所以隔三岔五就会有人辞职。
人情淡漠,新人进或旧人出,来来去去,就算极其热情地称呼谁人一声某某姐或某某妹,说不定转过身去已在经理那里嚼舌根了,没准儿那某某姐或妹这个月的工资又少了对半。
譬如我,我就经常被莫名其妙地扣除工资,有时候竟还冠以些莫须有的罪名。在公司里我向来少语,这种性格在工作上会有莫大弊端,故因所谓的咨询不到位被客户投诉过几次,但对于同事,我素来不得罪。
就算这样,我亦是逃不过戳脊梁的命运,不就是许秦风替我找了个工作吗,倒像说得我应了那句“我上面有人”似的。
沛沛曾多次叫我换份工作,也许她真觉得我这个人的确乏善可陈是死脑筋,其实我亦有想过换工作,不过转念又想,在哪工作都一样会遇到这些问题,不过是或大或小或轻或重,无论在哪里工作,都有争有斗,就算你无心参与其中,亦会有人把你看做假想敌对立防御。这种恶性循环,能承受便承受,不能承受固然可以另觅新环境继续,但一定不要存有侥幸心理,以为那重新来过必然会更美好。
下班后,我去到沛沛的花店。
当我走进时,刚巧一个中年男子捧着红玫瑰花束出店去。
沛沛瞟了我一眼:“这位美女买主,想买什么花?”
我瘪嘴一笑:“这位美女掌柜,蕙兰帝王花香槟玫瑰这些我全要,只要好的不贪便宜的。”
“可以。”她抬头,朝我摊出一只手,“先拿钱来,钞票才识货。”
我开着玩笑:“我打赊账行么?”
她媚笑下,然后脸一沉,一字一字地说:“不,行。”
我伸手啪地拍了下她的手掌:“真是势力,还朋友呢。”
她瞪眼,一叉腰:“你还好意思说,这话是该我说的吧。”
我笑而不语装糊涂。
“我说你这几天和男友去周庄玩得开心吧?开心得都关机了,还有还有,你这男友就那么神秘,不,是拽。难不成是他看不起你这几朋友,那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你要不要重色轻友要男不要女吧。”
沛沛这一说,我扑哧一下笑起来:“喂喂,什么叫要男不要女,你说得好难听,是真的暂时不好带给你们看嘛,我有原因的。”
“暂时?暂时?”沛沛一听眼睛瞪得更大,“拜托展颜小姐,你所谓的暂时都有两年了耶,730天,17520个小时,这叫暂时?一馨的老公我们见过很多次了吧,我的男友,现任男友,前男友前前男友,哪次你们没见过,你这太不够朋友了,全然不把我们放眼里嘛,关键是,你干吗要这么神秘兮兮,越是神秘弄得我们越觉得有问题。”
沛沛说到这,我的笑容僵了僵:“沛沛,你们觉得有问题?一馨亦是这样觉得么?你们以为怎么?”
沛沛白了我一眼:“是,一馨亦觉得你有问题,我们老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他又不是不是在徐州,你都一直不带给我们看看,我们分析……”
我认真看她,小心翼翼问:“分析什么?”
沛沛侧眼看了看正在一边整理花束的店员,俯头趋近来:“展颜,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同性……”我惊愕而呼,忽然意识到旁边有人,便压低声音道,“亏你们想得出。”
见我如此说,沛沛故意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我们不危险了。”
听罢,我忍不住大笑,伸手做出一个打她的样子。
沛沛亦是笑起,不躲不闪,随我打她,语气懒懒地道:“打归打,今晚这顿你请。”
我做出一副可怜模样:“亲爱的,我刚被扣掉大半个月工资,你居然要我请,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她头也不抬地继续算账:“我都不想说你了,你工作压力这么大,还老被扣工资,叫你换工作,你又死心眼不肯,你说这事儿能怪谁呢。”
我只手撑在收银台上,托腮叹气:“工作亦是不好找的,没见现在失业率这么高么,可不能意气用事丢了饭碗。”
沛沛抬头:“要不你干脆来我这里帮忙?或者,你入股我们一起经营?”
我眨巴眨巴眼:“我想想看……不说那么远的,先把今晚这顿饭蹭了再想,你今天生意肯定不错哦,我刚来时就看到有个大买主,那些玫瑰花好歹也够我们今晚吃顿好的了,对不?”
“行行行,看在你这个打工受气的小可怜份上,我今晚请你就是。”
我嘿嘿地笑:“亲爱的,你最好了。”
“知道我好啦?”她又瞪眼,“那什么时候别那么重色轻友把王子藏起来……”
我一听话题又将绕回,急忙岔开:“沛沛,刚才那男人买那么大束玫瑰,是送给老婆么?”
“你看呢?”
“猜不到,莫不成是结婚纪念日什么的?”
“男人到了某个年纪,就算是结婚纪念日亦是不会做送花这种事的,这种浪漫在他们眼里就是肤浅的酸,他们绝对不会花着精力做样子,就算要送亦是送实际的东西,不过呢,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对玫瑰花亦是不会感兴趣的了,倒是对钻石比较感兴趣,更何况在那种特定的大日子里,谁还会傻到要玫瑰花,是我,我亦会乘机要钻石,钻石始终是可以满足女人面子的东西,这种日子要钻要金什么的是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啊,难道老公会好意思拒绝么?加之他一想,这东西以后戴在太太手上亦是个让人瞩目的话题,于她于我脸上都生光,两者面子皆可满足,多好。”
我赞同道:“你这一说,我倒觉得真的是,看来,那男人是送给情人的了。”
“估计……不是估计,百分百是,附言是他自己写的,我没看到,不过就他那种神神秘秘的表情,我看哪,亦不会是送给太太的。”
我侧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钟:“快七点了,你什么时候算完账,我好饿。”
“快完了,别催别催。”沛沛低头嘀咕,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不如给一馨去个电话,她老公这几天去外地谈项目不在家,干脆叫她出来我们一道去吃饭。”
“好的。”我点头,“那我给她个电话。”
餐厅里,沛沛翻着菜单点好菜,侧过头向一馨说:“展颜向我诉苦来着,工资又被扣,你说她是不是该换个工作,旺季的时候忙得跟骡子似地,淡季出去玩换个班还得被处罚,我都替她抱不平了。”
“展颜不想换有她的理由嘛。”一馨说,“况且这个工作又是朋友替她找的,她可能觉得走掉亦不太好。”
我点头,这算其中一个原因。
沛沛瘪瘪嘴:“这有什么,都干这么久了,又不是你的错,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走人。”
一馨叹道:“唉,沛沛,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洒脱,展颜个性和你完全不一样,上次展颜说得在理,现在哪的工作都一样有压力,我还是赞同三思而后行。”
“是是是,你们对,我错。”沛沛看向我说,“那你以后可别诉苦了。”
我故意摇头道:“那怎么行,怎么可以不向你们诉苦呢,发牢骚这种事当然是对闺蜜了,一馨,对吧?”
一馨笑道:“听牢骚当然是闺蜜的义务,不过呢……”
话说此处,一馨停住,沛沛不解地问:“不过什么?”
一馨目光越过她,看着端着菜过来的服务生,话锋一转:“不过……菜来了,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
半晌。
沛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一馨,好像你快过生日了?”
一馨嚼着菜嗯了声:“下个月,到时候你们来我家吃晚餐,我有算过,虽说不是周末,但你们均不可缺席,不然,我可是要生气的。”
我没所谓。沛沛慢条斯理地道,反正我店子请了人照看,我随时走得开,巴不得天天去你家蹭饭,反正送你花就得了,大把大把地送我都不怕。
一馨笑道:“你倒想得好呢,哪有闺蜜过生日送人家花的,你又不是我老公,先说好,我可不要那个做生日礼物。”
沛沛接过她的话:“反正方子铭要送你花,叫他省了,我直接送,然后就抵我欠你的生日礼物。”
我忍俊不禁替一馨抱不平:“喂赵沛沛,受不了你,你做老板可真做成精了,连一馨的生日礼物都想省,你该加倍送才对,一馨,这种朋友乘早抛弃。”
沛沛嗤之以鼻:“展颜你少说我,到时候我们各自得带上你男友去,就这么定了,你那位也该露面了,不然,就该是我和一馨抛弃你了。”
“我……”
“别我啊你的……”
见我面露难色一开口,沛沛便硬生生地打断我的话。
“就按沛沛说的吧。”一馨微笑,“反正我们也都想见见你男友了,若他真很忙,你就跟他说说,不过就几个要好的朋友聚一起吃个饭,亦耽搁不了多久的。”
见一馨已这样说,我只得底气不足地细声道:“哦,好的,我尽量……”
沛沛故意白了我一眼:“什么叫尽量,反正呢,一馨和我都表态了,要不要我们抛弃你,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我叹气:“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唉,我只有自怨自艾的命。”
“那你把所有不满泄愤于食物中,我支持你化悲愤为力量努力多吃吧,反正有人请客。”
一馨说到这,沛沛侧眼瞪她:“我说谢一馨你到底站谁这边呢,怎么跟一墙头草似的。”
我嘴角噙笑,故做大动作地在各个盘子里夹了几大筷子的菜。
“吃吧吃吧吃吧,你全吃掉好了,最好吃成个大胖子。”沛沛故意糗我,然后转头对一馨道,“方子铭今天不会回来吧?今晚要不要到我那去住?”
一馨点头:“也好,反正他下午来过电话,说是不一定今天能回,都这么晚了,我估计今天不会回来。他很忙。”
我低头边吃菜边说:“做老板就是辛苦,不过他的公司管理这么好,这亦与凡事亲力亲为有很大关系。”
沛沛玩笑道:“一馨你还真放心他,要看牢点才行,现在男人有钱都难免花花肠子,更何况方子铭人又俊又事业有成,像这种多金的成熟男人你做太太的可不能掉以轻心,就算他不乱来,亦有不少女人打他主意的。”
我抬头看沛沛:“你又瞎开什么玩笑,别乱讲,一馨和她老公感情这么好,你真想害一馨得疑心病不成?”
“我是提醒。”沛沛继续说,“现在这个世间,多个心眼总是好事。感情再好亦要提防破坏来袭,难道真要做那种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吗?”
“懒得理你,越说越离谱了。”
我低语埋头吃东西,沛沛则继续发表言论。
说了一会儿后,一馨却笑道:“沛沛,虽然你说得在理,但我觉得,在感情世界里,两个人的信任更加可以抵御破坏。”
沛沛不置可否地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吃饭吃饭,你们两个都这样子,顽固不化顽固不化。”
饭局结束几人并未分道扬镳,我们本是回到沛沛所住的公寓,结果沛沛突发奇想地要去K歌,问我,我表示赞同,问一馨,一馨表示无所谓,于是刚回公寓呆了不足半个小时,大家又齐齐转去不夜城K歌。
在包间里,我坐在沙发上,听一馨与沛沛齐唱歌曲。
喝着啤酒,我翕动唇跟着节拍轻轻地和:
已经淡了吧
多放些糖也很难有变化
不如喝完这杯就各自回家
别坐在对面欣赏我的挣扎
一场失败的爱情像个笑话
热得时候心乱如麻
冷了以后看见自己够傻
人怎么会如此容易无法自拔
是不是,迷恋就像一杯咖啡,再浓烈的咖啡也会被水冲淡,淡了便淡了,加再多的糖最初的味道亦不再。爱情放入生活这杯水中,是不是也得早晚被稀释,现实总会磨灭一切光鲜,那么一个人的坚持是多么势单力薄。
凌晨,我们释放完毕携手离开。
之所以用释放形容,是因为我们三人竭斯底里的嘶吼完全可用得这个词儿,特别是最后那首《死了都要爱》,不是在唱完全是在吼,吼得简直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就恰似在跟帕瓦罗蒂较劲,一曲完毕,毫不夸张地说,我们三人的嗓子眼都被震得生疼像扎了几针。
于是乎三人跌坐沙发中,喘气一扬手,咕噜咕噜喝完手中整听啤酒。
沛沛忽然举起手中的拉罐,沙着嗓子嚷:“我绝对不会再做20岁之前的傻事。明知故犯,恕不可饶!”
一馨亦是喝了不少,听闻沛沛的话,半倚在沙发上的她侧过脸看沛沛,笑道:“发酒疯了。”
我注视沛沛,看着灯光下的她,波浪似的黑发,染满笑意的红颊上,那笑意,隐隐有些……不一样?或许,她这段话,是有别的意思么?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又抑或,她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和沛沛她们道别,上了TAXI,将头靠在玻璃窗上,我猜想他还在不在家呢?这样想着,却是很平静的感觉。
我突然记起许秦风的话:“展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展颜你要记得,你已足够坚强。所以,你要相信,没有什么是会过不去的,对于明天来说,今天的悲苦都是暂时。”
是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可是明日的变数谁又会知,就像我到徐州之前,从不曾预料会和他在一起一样,那么,面对一个明知是不好结果的故事,我到底该怎么做?那些所谓今天的悲苦都只是暂时的话,我仍旧是相信的,或悲或苦终是会结束,可是它们的前提却是需要某种决心去结束它,只有结束它,明天才会是不一样的明天,否则,明天与今天,又有何异?
打开房门,屋子里黑黑的,我想,他果然走了。
摸索着打开灯,我提着包走到客厅,抬头一瞬,目光触到阳台前颀长的背影。
“你还在?怎么不开灯。”
“嗯。在阳台上看会夜景。说着,他转身看我,“回来得很晚,为什么?”
我把包甩沙发上,随即坐过去,疲惫地道:“和沛沛一馨一起去K歌了,还喝了点酒。”
“是吗?”他缓缓走向我,“我给你去过电话。”
“可能包间太吵没听到。”我仰靠在沙发上说,“今晚真唱够了,嗓子哑了。”
他走到我跟前,俯身凝视我。
我闭眼伸手轻揉太阳穴:“今晚沛沛说一馨生日那天,让我和男友一起过去,我能拒绝吗?这么久了……”
说到这,我没有再说下去,无奈笑笑。
他看着我,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从颊再滑上柔软的唇瓣。
我睁眼,就这样仰着头静静看他,看着他一对黑眸半明半昧幽光不定,那里面没有沸腾的情欲,却是凄凉的无望。
“你……”
我欲开口说话,他的唇霍地压了下来,用力吻我。
他的吻肆意而激烈,使得我差不多窒息,我用劲地推他,他却越发变本加厉,不顾一切地扯开我两颗衣扣,指尖顺势滑入进我的衣内。
我憋着一股子气,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
我们对视,数秒后,他转身跌坐我身侧。
听着彼此的喘气声,我们却只剩沉默。
半晌,我站起,低言:“满身酒气,我去洗澡了。”
说罢,我从他面前走过,他一探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侧面,从额前散乱的发丝中低眼看他。
“展颜,你是不是想……或者,是有了什么决定。”
看他欲言又止,那揪起的眉头却像是揪起深深痛意。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亦是明白了我心内的暗涌,是的,我确实想结束,结束我们这种几乎透支心力的感情。
见我不出声,他不由继续道:“展颜,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琢磨不了,真的琢磨不了,你越不说,我越害怕。你告诉我你的想法,好不好?”
我略微失神。
当感情成为一种叫人疲惫的负累,还能如何继续它?我们以为可以相互取暖,可事实,那些期冀的温暖,我给不了你,而你亦给不了我,就像黑暗里注定辨别不了方向,就像灰烬中注定绽放不了鲜艳,我不想我们的感情只剩下这些,我不想这样,我亦不想连累你这样。
我怔怔地看着他,我很想这样去说,把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就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恋记忆里的温暖,以为他可以给我那些我已得不到的温暖,若不那样,我便会懂得拒绝,若我们不在一起,便就不必要承受现在所不能承受的疲累。
可是,我该怎么去说?我知道他那么爱我,记得他第一次搂着我时说知道吗展颜,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了,单纯的喜欢,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真真切切地牵你的手,我之前找着种种借口在那边见你,其实真的只是,想看看你就好。
我注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里溢满了悲哀,唇边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我蹲下来,握他的手贴于自己的颊边,轻轻地说:“别瞎想了,我什么决定都没有,我只是说说一馨与沛沛的想法,到时候我会找好借口搪塞过去的,这一切,沛沛不会知道,一馨不会知道。放心吧,我没有什么决定……”
我喃喃地安慰着他,亦安慰着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