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街道,依旧习惯性地去到那家徐州小吃店。
我已是这里的常客,经营这家店子的夫妻皆是徐州本地人,均笑容可掬态度谦和。
见我走进去,老板娘迎过来,问我是否还是要碗米线,我点头称是。
或许在他们眼里,我还很年轻,却守旧得很。
这些年,只坐靠窗的角落,一碗米线,不加辣椒,放些许醋。
我记得宇辰只喜欢靠窗的位置,他吃什么东西都喜欢吃得半饱,为此,我常笑话他比我还注意身材,难道有何意图不成?当时听我这样说,他偏偏做出好认真地表情点头说对啊,气得我转过身说我也要打坏主意,其实我是故意生气,他倒急了,一把将我搂进怀里说展颜你只可以对我好。
是的,宇辰,就算我不说,你亦知道,我只对你好,我只能对你好。
因为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好,不是一点不是一些,是宛若涓涓细水长流不息,除了一个原因便不会有其他,那个原因,便是爱。
徐州的米线味道淡淡的一点不辣,但我却很喜欢,我喜欢吃这里的米线,附近亦有很多家小吃店,有许多是外地人开的,包括四川人。
虽然我本是四川人,可是我却喜欢吃徐州米线,一直选择这家,可能是思想做怪,因为这家老板是徐州人,我固执坚信本地人才能做出地地道道的米线,这点挑剔,在沛沛眼里是不可理喻的古怪,以前和她一起去买桃酥亦是出现过类似情况,被她总结为死脑筋,我不反驳,坚持自己的原则,结果后来聚会时被她当笑料谈,倒是一馨极其理解地替我辩解,说我以前肯定和徐州的某事某物或某人有过渊源,是属于心理作用。然后沛沛问我是不是,我笑而不语,目光扫过一馨的眼,一馨再次替我解围摆脱掉沛沛对于此话的纠缠。
在我眼中,沛沛很聪明,一馨却是善良。
一馨对我与沛沛都呵护有加,她的善良让任何人都喜欢。
按沛沛的话,就是典型贤妻。她的目光随时都那么柔和,语气温软,在我们的眼里,她像是从未有过生气的时候。
这种持之以恒的好脾气,好像一切与她对立的坏,都会自惭形秽地消失于无形。
吃完米线,我徒步而行,穿过这条街,不过数分钟,就是我所住的小区。
我住在十九楼,我曾问他为什么要选十九层?
他挠我的头发回答你忘记了,你说你喜欢十九这个数字。
当时我一怔,未曾想到他记得19是我最喜欢的数字。
十九岁那年,我认识了宇辰。所以,十九对于我是何种意义,只有我自己懂。
掏出钥匙开了门,我看到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投射到客厅。
我知是他来了,因为我记得,我走之前是拉好窗帘的。
我低头看,鞋柜上的拖鞋却又摆放整齐。
或许,他来了又走了。
换好拖鞋,我慢慢走进屋。
我闻到骆驼的味道。
他刚走么?
真是不巧,他来我不在,我来他却走了。
今天是工作日,他以什么理由离开公司?
这般想着又不免自嘲一笑,他是公司老板,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可以堂而皇之地离开。那么,对她呢?要是她问起,他怎样解释?不过不要紧,不是周末,他都可以应付自如,周末的日子,他向来不曾从那个名正言顺的家里缺席,平素少个一两天,也是无关紧要的吧。
我猜得到,他一定给过我电话或者信息,不过我自昨天起我就关机了。
是故意的,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周庄。
只是还是没能安静,我的耳边响起顾凯奇的声音:“来,拉个钩,一言为定。”
真是个孩子。
不由地我笑起,放下包,解着衣扣朝着浴室走去。
还真是有些累了,我想洗完澡就好好睡一觉。
浴室里,我用沐浴球擦着身体,泡沫在灯光下泛动色泽,我摊着手掌看,为什么好看的东西总是虚的?
不多时,浴室外有些声响。
淡淡雾气中,我看到他走到了浴室门口。
我向着他微笑。
他缓缓走进来,靠近我,拉起我的手,从我手里拿过沐浴球,小心翼翼地替我擦背。
“周庄好玩吗?”
“嗯。”
“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那你为什么今天在?”
“因为你说今天或者明天回来,所以我今天来了。”
“我看到窗帘拉开了,可是你不在,我知道你来过,以为你又走了。”
“我出去买烟。给过你电话,你关机了。”
“我骗沛沛她们我是与男友一起去的周庄,怕她们追问起我男友的事情,所以关机了。”
他不语。我明显感觉到后背的手停顿了下。
我侧过身看他,定定地看他,轻言:“我撒谎了。”
“嗯。”
“我又撒谎了。”
他注视我:“展颜……”
他欲言又止。
我笑道:“我不是第一次撒谎,可是我却一次比一次难过。”
“展颜,你是在怪我?”
我轻摇头:“不是怪你,我只是……怎么说呢,很内疚,有一种,罪恶感,真的不是怪你。”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我们都不再说话。
我穿上浴衣,他从一旁拿过干毛巾,擦拭我的头发。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的修长手指挠动我的头发,放下毛巾,然后再用吹风吹着它。
他抬头,看着镜子的我,微笑。
“待会我们出去吃点什么?”
我回过神:“不了。我很累,我想睡觉。”
“那,你先睡会。”
径自走回睡房,我侧身卷缩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似乎能感觉到他在床边静静注视我。
然后,他躺在我的身后,用手臂揽住我的腰,他的气息拂在我的后颈,半响,我听到他微微地叹息。
“对不起,展颜。”他小小声地说。
或许,他以为我睡着了。
我情愿他以为我睡着了。
我并不需要他这句对不起,对不起这句话真的太沉重,而该说这句话的其实不应该是他。
一切,不过是我自己,作茧自缚。
可是人总是矛盾的,明知道向前一步是悬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行,最后却又总是受伤的途中、在无法平衡的心态中,自怨自艾。
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还有什么道理要别人说对不起呢?
一觉醒来。他已经不在我身边。
我趿上拖鞋走到客厅,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看到我,放下手中的报纸。
“醒了。”他说着站起,朝我走过来。
“嗯,好像很晚了,你吃了什么没有?”
他拉起我的手:“等你呢。”
“等我出去吃么?”
他笑,拉着我走到餐桌前:“你看,我乘你睡着,都买了回来,我们就在家吃。”
家。
我喜欢这个字,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字眼总能让人觉得温暖,虽然对于某些人来说,它就如同掌心中的泡沫,这些人中亦包括我,但是,我仍旧喜欢这个字。
桌上摆放着几道菜,皆是我喜欢吃的,待我发怔间,他已经忙活起来,端起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去了。
他转过头说:“都凉了,热热再吃。”
我点头,静静地看他。
他在那个名正言顺的家里亦会做这些么?不,我想不会,这些轮不到他来做。
一个愿意为另一个人做些什么,这皆因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而定,看似细微的东西,有时反而更能体现对方你在心中的位置。因为,越是细微,越是用心。冠冕的好是用来看的,而细微的好,却是用来体会的。
我是明白的。
我还能要求什么呢?他对我这样好。除了感动,更多的,却是内疚。
坐在餐椅上,他给我夹菜,像是闲聊道:“之前看相机在沙发上,我拿起来看了。”
我嚼着菜嗯了声。
他接着又道:“看你照了很多照片。”
我又嗯了声。
他突然侧头看我:“周庄好玩吗?”
我不由笑道:“你都问我第二次了。记性真坏。”
他呵呵笑起:“你也一样。”
“才不,好过你,至少我不会在几个小时内就忘记问过的问题。”
我说着转头看他,他刚巧转回脸去。
他美好的轮廓近在咫尺,我看到他唇边淡淡的笑,却觉得那抹笑里暗藏着其他意味,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他就这样抿唇淡笑不再说话,只是仍旧时不时地给我夹菜。
我没再多想,和他聊起关于周庄的话题。
后来的某天,忆起这一幕时,我才惊觉他话里的意思,亦才发现,自己记性真的很坏,我竟然忘记了,在我所拍的照片里,有几张顾凯奇的照片。或许我不知道,这件微不足道得差不多叫我忘却了的小事,在我与他的关系中,竟是一个,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