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参加高中同学的婚宴,我出门前刻意装扮了番,在这种人多的场合里,我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我将脸整白了点,唇抿上一点淡彩,把一头蓬蓬的乱发扎起来,穿上及膝的小风衣,看上去,也挺像个淑女。到达宴会厅时,有老同学远远地笑着看我走近,说了句让我喜滋滋的话,他说:“有风摇曳生姿,无风亭亭净植。”
真有学问!
我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入席,待到饭吃了一半的时候,便瞧见了也来吃喜酒的行政庭副庭长,张庭长见到我,眼一亮,拉着旁边的大妈嘀咕了几句,就跑了过来问我要微信号,虽然当时有些奇怪他没拿手机来扫码加我,但想想多数是因为他年纪较大,不太会玩手机,我便找了张纸抄给了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但整场婚宴结束后就不由得我不想了,出了宴会厅,在等同学一块儿离开的时候,有一个阿姨过来搭腔了。
我有轻微的脸盲症,很多人和我照面过几次,我仍会不认识,当时我就在想,这阿姨莫不是某个同学的妈妈?于是不敢得罪地很礼貌地应对着。她抱着一小孩,一直教小孩叫我阿姨,我觉得有些尴尬,一直在为自己“识人不准”而羞赧着,又不知如何称呼她,人家那么热情,我总不好不礼貌啊。见她抱的小孩扭动不止,想想应该也挺辛苦的,便伸手去接,那小孩不认生,真让我抱了去,张着只长了两颗牙的嘴,含混不清地叫“姨……”,我一边笑着逗他,一边在心里咒自己,咋就抱了这样一个小东西到怀里了,看上去那么小,这一抱,可真沉。
正琢磨着怎么把这胖胖的小玩意抛回去时,那阿姨的一句话让我不得不侧首,也顿时明白我似乎弄错了一些事情。
那阿姨说:“过几天,孩子他叔叔约你出去玩,你可得去啊。”
凭我这么灵光的脑袋,当然能在第一时间联想到什么,但还是故作不知地问:“他叔叔是谁啊?”
真是羞死人啊,我把那继续用鼻子吹泡泡的小家伙搂高了些,挡住我忍不住笑起来的脸。没想到,我也会有被人相中的一天啊,我殷可要走狗屎运了!真想把那小鼻涕娃扔地上,然后叉腰狂笑三声。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阿姨冲我暧昧地笑,相信再蠢的人也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了,于是我只好装作尴尬万分地冲她笑笑。她掏出手机来,直接问我要电话号码,她说让小孩的叔叔给我打电话……
我回去这样跟我妈说的时候,我妈显然高兴坏了,直说我家今年的运气来了,女儿都开始走桃花运了,然后她便不断地支着招。我妈就是这样的人,她二十八岁才嫁给我爸,还老说自己是因为年纪大了,迫不得已要找一个才急急忙忙地挑了我爸,可惜了当时没谈恋爱,所以她总想在我们身上找回恋爱的感觉,每次我有什么潜伏性对象出现时,她便把我会遇到的各种可能都假设出来,再一一破解支着招,细微到如何回话、什么时候发短信、什么时候打电话、什么话可说不可说,都说个遍。我爸说我妈看琼瑶电视看多了,我妈气呼呼地一挪臀,扭身向我爸吼道:“你懂个屁!”
对方的信息来得挺快的,申请通过验证的框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小可,你好!”
我一看这信息,就猜肯定是那人,没错了,刻意慢了几拍才通过验证,编辑了信息发过去的时候,仍是扭捏地问:“你是谁啊?”
于此,开始了我与他的网聊。
当晚在手机上见到了他的照片,不是特别帅,反正就是扔人堆里,你第一眼不会看上他的那种,不过,我的要求并不高,我也不喜欢太帅的。
他老问我的择偶条件是什么?
我笑出声,感觉像是两个老到的商人在做买卖。
“我没什么要求,只要对方能和我说得上话。”可能我说得太字面化了,理解深层一点,便是能和我合拍吧,因为好看的皮囊比比皆是,有趣的灵魂总是难遇。
他叫林湘,在周边镇政府工作,一个小小的科员。行,都是公务员,以后的日子过得稳当,当下我又满意了几分。从他的照片来看,家境不会太差,和我家不相上下,再满意几分。他说:“你看到我的微信签名了没?”
看到了,早就看到了,上面写着:你若爱我,我会用双倍的爱还你;若不爱了,我会笑着放你自由。
看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怪怪的,状似肉麻,若我再年轻个几岁,觉得时光还可以任我挥霍上几年的话,我一看到这样的签名,当场就会跟他说拜拜。那什么签名啊,既无深度,也没有文艺性,还肉麻,而且一究其中的意思,究出来的结果是对方定是我不待见的那种自以为是的人。
可是问题是,多难得啊,多难得有一个男人看上我打算试着跟我深入地交往看看了啊,什么机会,那都是机会啊!我得听我妈的话,不能因为一点不满意,又跟以前似的将人淘汰出局,我得学会从善如流,适应迁就对方的档次。
看那签名,我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喜欢感情外放的人,而且肯定有过什么感情经历了,他不提,我也不会在还不熟悉的情形下去追问他,他自己先提起来,我便顺着他的话问了起来:“这个是写给你以前的女朋友的吗?”
我真的是太聪明了,后来我常这样想。
他很干脆地说:“不是。”
“这是我对待感情的态度。”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就相信他,装作自己耳聋心慌地将对他的满意度刻意提升,聊天在我们约定第二天见面后结束了。
熄灯睡觉时,我在被窝里拱了三圈,从床这头睡到另一头,再睡回去,转几个身后,发现我还没睡着,于是继续拱。仅仅为了见一个陌生人,我居然失眠了,无奈至极时,我索性拢着被子坐了起来,认真思考这是不是就是谈恋爱啊?!书上电视上说的,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终于在快睡着的时候,我还反复念叨着那一句:可以理解啊,可以理解啊,久旱逢甘霖呐……
第二天放假,也幸好是放假,我跟他约在我的单位见面。一到周末,单位里静得连鬼都不出没,我躲进办公室里上网刷微博,约好是中午他忙完就过来的,可是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他还没出现,但是信息倒是发了不少,让我别急。
嘴唇有些发干,我不敢舔,怕越舔越干,我嘴唇一发干,就会白白的,特别丑,幸好本姑娘聪明地在口袋里藏了支淡色唇彩,不用对着镜子抹,也会让唇色自然嫩红。
两点半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不再是微信的提示音,某人给我打电话了!我的心脏突然便跳得快了起来,边听电话,边给电脑关机,嫌XP关机速度太慢,我直接长摁开机键,三秒搞定。
外面的太阳一片晴好,今年暖冬,已经连续出了一个月的好太阳了,我看到自己的身影被阳光映射在地上投出一个不长的阴影,空旷的停车坪里,某人跨坐在电动车上打着电话。
我挂了电话,第一面感觉不是特别好,他说开车来,我以为至少是四个轮子的,但却是一辆红色的两轮电动车,不是我嫌贫爱富觉得两轮电动车怎么了,而是这车是我最不喜欢的式样,是一个外形酷似摩托、看起来比较高大的车,可我腿短啊,跨不上去啊。转念一想,再难跨也得跨上去啊,要不人家以为我嫌弃他可怎么办,我怎么能是光看车子就嫌弃别人的肤浅之人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笑脸盈盈地走到他面前了。
怎么说呢,他长得就跟照片一样,让人看了不会有惊喜,也不会失望。他没看过我的照片,所以乍见我的时候,盯了一阵子,我抿着唇笑,问他:去哪儿?
没想到,他会带我去公园。
我姿势难看地跨坐上了他的车,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距离,用指尖揪住了他的衣摆,浑身不自在地又往后移了移。
他说去公园的时候,我挨了三秒才说好。
以前我挺反感男生约我去公园的,那地方是用来逗小孩和谈恋爱的,所以一男一女走在公园的小道上,非常明白地就在告诉别人:瞧,谈恋爱的。
我挺排斥这种事情的,觉得俗,可是没办法,我滞销了啊,我恨嫁了啊,我得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啊。
我真的跟他坐在草坪上,聊天。停下来没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咋就落到这地步了呢,跟一陌生男人坐公园草坪上谈家长里短。从前,我经过草坪看有年青男女坐草坪上聊天时,还会在心里嘲笑上好一阵子呢,这会儿,谁又会在嘲笑我呢?
接下来又爬山,总不运动的我,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喘到不行了,我拧着眉看着自顾自走在前面的人,略有不满地嘟起了唇。他问些什么,我就答些什么,偶尔他扭头看我,我便适时地哼哼一声:“好累哦。”
他并没放慢脚步,只是笑了起来,笑我太差劲了。
我舔舔唇,越舔越干,心里急了起来,再舔下去,我的唇肯定又白了。下山的时候,我走在他后面,手一直插衣兜里,手心里握着那支唇彩,老想着给唇上抹点,却又怕他突然回头,给逮到个正着。我一直忍到下到了山脚,我们又并肩走了,我才放弃那抹一直纠结于抹不抹唇膏的心思,已经完全没有在意身旁人说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给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洒水的时间,两旁的矮灌木丛中喷出高高的水柱,他的车子载着我从那水柱旁经过的时候,总会有细细的水珠洒到身上来,我看着那些水雾染上了夕阳的光彩,炫目地纷纷扬扬,落在了我跟他的头顶,之前那些小纠结便逐渐消散殆尽,想想这一天,虽然总是在纠结细节,但都是源自于自己没有放开的心,反省过后,心情便由此突然变得好了起来。
回到家,我妈迫不及待地问我对方咋样,我说就那样,然后笑了起来。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笑,后来琢磨着可能是觉得自己有机会进入一场恋爱,以后一段日子不用做剩女而高兴,所以才会笑吧,那笑容,事实上跟林湘这个人,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可我妈见此情形,也笑了起来,以前帮着我介绍时,没见我会有这表情,今天笑了,她相信这事肯定有谱了,虽然我没给她肯定的说法。
事实上,我的想法是,总得先看看对方怎样想呗。我就是那种必须以对方喜欢上我为前提,我才会坦白自己到底是怎样心态的人,思想特别的传统,还一直以自己特别矜持而暗自得意着,所以我以前暗恋赵安飞那么多年,还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
网上已经可以查到暴动事件的消息了,我看到文中有提到警察被打伤,就想起了躺在床上的鲁巍,不由得嘴角翘了起来,总算,我也如此接近过一件新闻事件了。
林湘有再约我,我想他对我的感觉应该还可以,便也与他出去过几次,没事时,两人也发发微信,就是没办法打电话。因为不知道什么问题,他打电话给我时,电话中总会有十分嘈杂的杂音,震耳欲聋的,我说:“你的电话太差了,换个。”
他便换了个电话拨给我,还是太大的杂音,我又说:“估计是你的卡不好,换一张吧。”
他又换了一张卡,见鬼了,那声音仍然存在,我噎了一会儿,明白也许是我的电话有问题,可是死都不承认地说:“我咋跟别人打电话都没问题,就给你打电话有问题呢?”
对方平淡地说说:“那下次我给你换张卡试试看。”
我莫明其妙地笑了起来,但心里却隐隐约约地想咋和他就这么不投缘呢?
再次见到鲁巍是在暴动事件半个月之后,那天他正好出院,因为他科室的车子被烧掉了,我们庭里的副庭长好心地开着车去接他。我当时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抱着一堆案卷,打算晚上在家里加加班,将案卷整理了,庭里的车子唰地停在我旁边,我一侧身便看副庭长吆喝着我,让我搭段顺风车。我正愁着手中的物件太多案卷太重,也没想啥猫着身子钻进车里,一坐正,才看到前座还坐了个陌生人,他回头礼貌地冲我笑,眼眸深深,我一时没认出来,很礼貌地跟他点头说:“你好!”
副庭长的表情有点怪异,来回扫了我和他几眼,开口道:“丫头,你又认不出人了呢,这是小鲁,上回人家躺医院里时,你还说人家英气来着,我们今天接他出院了。”
小鲁?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明白过来,新闻人物小鲁啊!想想见他第一面时,他还裹成那样呢,当时觉得他肯定得躺上大半年,却没想到他竟恢复得这样快,这才大半个月啊,他竟就出院了。觉得他稀罕之余,不由又多看了他几眼。可能我瞅他的回数多了,然后就看见他扭过头冲我含了点什么意味的笑,我脸一红,他笑什么呢?
“她就这样,很多事情都不上心,老识人不清,也老迷路,除非你长得跟刘德华似的,否则她不多看几眼,总是不会记得的。”副庭长打趣地跟鲁巍解释着。
我尴尬地笑笑,想想自己钻错车了,人家接病人出院,我竟跑来搭顺风车,有些不着调的感觉。而且还很不着调地听着副庭长一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将我跟鲁大警官撮合撮合。我只好一路尴尬地赔笑着,不时地瞅瞅坐前面的人。他仍是面露浅笑,估计,这会儿也如同我这般尴尬着吧。可是人家领导说要给我们撮合,我太附和吧,鲁大警官肯定觉得我这人太随便;我推却吧,领导面子又过不去,索性装作不好意思地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我就是这样的人,当有一个人跟我谈着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再想其他的可能性。当时,我一门心思都放在林湘身上,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谈恋爱了,也有可以发微信的对象了,自顾自地觉得幸福着。心里装着一个人了,哪怕是刘德华开着奔驰停我家门口,我都不会跟他走了。鲁巍那模样在我看来,长得太好看了,我的条件跟他差上一大截呢。虽说他够不上刘德华的档次,但在我周围,绝对算是上品男人了,我很有自知之明,这种人,我高攀不上。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是死心眼,我总是觉得要是看上了一个人,就应当一门心思一心一意,因此我以前才喜欢一个人,就一直喜欢了那么多年,直到他和她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