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为大家播报娱乐新闻,今日上午九点二十三分,一线女星何蔓在医院产下一女……”
“我说阿敏,”郇青青丧着一张苦瓜脸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来,“快关上快关上,今天店铺开放定金,乱七八糟的我这正脑壳疼呢……”
“休息一会呗店长,”阿敏撇撇嘴转过头来,“你都在电脑前坐了一天了。”
“目前在泰国拍摄的动作片《赤焰战神》拍摄过程中遭遇意外,爆破场面拍摄过程中庄明朝替身演员晏小山被炸伤,送往医院抢救过程中不幸身亡,剧组表示稍后会召开新闻发布会给与回应……”
“等一下。”眼见着阿敏正要按下电视的开关键,郇青青忽然大喊了一声,把阿敏吓了一跳,“青青姐,又怎么啦?”
“刚才那个新闻说的谁?”
“刚才,爆炸那个吗?庄明朝啊,你不认识吗?去年火起来的那个动作片明星,哇,身材超好……”
“不是,”郇青青打断了她的话,“替身演员,叫什么?”
“那我就没注意听了。”阿敏打了个哈欠,“我出去买点夜宵。你吃什么?还是馄饨?”
没有顾得搭理她,郇青青的头已经低了下去,打开浏览器搜索着。
相关的新闻报道立即弹了出来。
郇青青的手微微颤抖着点开了其中一个。
没错,是晏小山。
屏幕渐渐变得模糊,只有那几个字是清晰的。
“替身演员”“抢救无效”“当场死亡”“二十六岁”。
脑海中有些恍惚。
……
“半世韶光多蝶梦,就中兀自唤卿卿。喏,青青,这就是你名字的出处,唤卿卿。郇青青。”
“小山,你呢,晏几道,字小山,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多好听。”
“哇,太娘了,受不了受不了。”郇青青一撇嘴,“改成晏大山怎么样?”
“走开。”晏小山白了她一眼。
郇青青忽然感到胃中翻江倒海地一阵难受,赶紧站起身来,往外面的洗手间冲去。
阿敏正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青青姐……”
郇青青没有搭话,手捂着嘴冲了进去。
趴在马桶的边缘上,大口大口呕吐。
晏小山有一次片场收工之后给她打电话,声音雀跃:“我今天见到了周以军,你喜欢的那个大明星,感觉和他能学到很多演戏的东西。”
“比如呢?”郇青青饶有兴趣地问道。
“比如我们拍的一场戏,是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世了,本来剧本上是让他嚎啕大哭的,但是他却径自改了剧本,改成了吐。”
“吐?”郇青青有些吃惊。
“对,导演也不满意,但是他坚持要这么改,跟导演说,人其实在极度悲痛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会激起来的生理反应,就是大口大口地呕吐。说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感受。”
果然,人在最悲痛的时候,竟然是哭不出声音来的,只有大口大口地呕吐。
2.
冷静下来之后,郇青青又重新坐到了电脑面前,用手划动着鼠标,在电脑屏幕上浏览着。
新闻报道中用的是郇青青不常见过的一些晏小山的照片,应当是剧组提供的,多半是穿着戏服,古装或是一些紧身的适合搏斗动作的服装。
“青青,等我拍完这个戏,我带你来泰国玩,哇,我好喜欢泰国。”晏小山电话里兴奋地和她说道。
“最近没有时间阿,店铺这边太忙了,再等等吧。”
——再等等吧。
郇青青想起,她曾经很多次地和他说起过这几个字。
她总以为来日方长呢。
谁料竟是天人永隔。
电脑屏幕下方,阿里旺旺的消息还在不断闪烁着。“定金可以退吗?”“多久可以发货?”“我穿什么码?”“你这个是原创的吧?我可不想买到山寨……”
阿敏已经提着馄饨进来,哭丧着脸:“青青姐,原本谈好的那个模特要加价,不然就不给我们拍了。还有工厂那边我也问了,十三号之前确实是赶不出来货,赵老板说最近工厂接了一个大单,人手不够,要是我们等不了的话可以把订单撤回……”
不想被看到通红的眼眶,郇青青观赏电脑屏幕页面,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转过头来:“行,我知道了,你先处理一下这些顾客的问题。”
馄饨自然是顾不得吃的,拿起手机起身到外面去打电话。
广州城中村租下来的民房,两层简陋的小楼,既是郇青青这家店铺的办公室,设计室,也是仓库,各种样衣布料堆得满满当当。
电话里和赵老板好说歹说,他才总算是答应自己赶一下进度。“那太谢谢赵老板了,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谢,请你吃饭,一定一定。”矫揉造作的社交音,一挂上电话,郇青青的笑容立即收起来,好像刚才只是演了场戏一般。
走进来的时候路过挂在墙上的一面镜子,在镜子面前站住了脚。
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地窝在脑后,毛躁极了,连续半个多月只睡了四个小时,有一顿没一顿地吃着外卖,整个人看起来黄瘦黄瘦的,营养不良的样子。
——要是晏小山在的话。
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吃外卖的。
晏小山烧饭很好吃,什么菜都会做,清蒸鱼,猪肚鸡汤,红烧排骨,葱爆羊肉,只要她提出来,都会出现在餐桌上。
“你做饭不会觉得很麻烦吗?”有时候郇青青会问她。
“又不是天天做,”晏小山往汤里放上一些香菜末,“我们本来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
鱼汤盛了出来,端起来转过身:“再说了,看你吃饭可香了,会觉得特别开心。”
外卖,阿敏的声音响了起来:“青青姐,有个模特发简历来了。”“好,我过去了。”
3.
《赤焰战神》剧组以及庄明朝的经纪公司,隔日在泰国联合举办了发布会。
剧组导演在镜头前鞠躬道歉,发言声称对此次意外事故非常痛心,“但是动作片的拍摄向来是有着不可控的成分在里面,我们非常非常感谢晏小山为电影事业所做的贡献,我们也会按照用工合同规定,对晏小山先生给与一定数额的赔偿。”
庄明朝的经纪人,周曼,是一位三十岁的女性,高挑瘦削,眉眼凌厉,在娱乐圈也算是雷厉风行小有名气的经纪人。今日一袭黑衣面色庄重,在她的发言阶段,先是对庄明朝目前的情况作了一个简单的回应。
“这场爆炸因为阿庄也在现场,所以也受到了波及,有一些轻伤,现在还在医院进行治疗,所以今天的发布会暂时没有出席。他希望我能向大家传达一下他对这次事故的悲痛之情,晏小山先生作为一名武术替身,在多部剧中都和阿庄有着出色的合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很深厚。然而意外已经发生,我们只能节哀顺变,除了刚才剧组方面提到的补偿之外,阿庄也会自己拿出一部分钱给与晏小山先生的家人,进行补偿。但晏小山先生的个人情况我们了解不是很多,日前也尚未有他的家人同我们联系,那我们希望看到这个消息的晏小山先生的家人,能够同剧组或者是我们经纪公司联系,以便商议后续的葬礼以及赔偿事宜。”她深深鞠躬,再一次表示了道歉。
记者的提问阶段。
“赵导,请问《赤焰战神》的拍摄是不是会暂停?”
“是的,目前因为主演住院,这个电影的拍摄会暂停下来。”
“我想问一下周女生,庄明朝先生一直是以打星身份亮相出道,使用替身是否有欺骗观众之嫌?”
“这位记者想必对替身有一些偏见。一些演员本身因为不愿意去剧组,不愿意自己磨台词去使用替身当然是我们应该鄙视的。但是对于一些专业的武打动作,毕竟术业有专攻,庄明朝也不是专业武行出身,武术替身毕竟经验丰富,一些动作到位很多,这也是为了电影呈现出来的效果着想,称不上是欺骗观众。”
“但这是把风险都加到了替身的身上啊。”
“替身也是和我们都签订了合同的,也是知道可能会存在的风险的,一般情况下剧组肯定都会有完全的安全方面的考虑,但这一次,实属意外,希望大家可以谅解。”
发布会的直播看完,郇青青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
犹豫了一会,从微博上搜到了庄明朝的经纪人周曼的微博,给她发过去了一条私信。
“你好,我是晏小山的女友,葬礼等事宜,我来操办即可。”
周曼的微博粉丝算不上多,那边很快就有私信回了过来:“是郇青青小姐吗?”
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郇青青有些吃惊。
那边很快发过来信息解释:“晏小山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写的受益人是这个名字。郇小姐方便电话联系吗?”
郇青青心中微微酸涩。
周曼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说话简单扼要:“晏先生的事情我们很抱歉,还望节哀顺变,剧组那边因为只是合同工,所以只能给予十五万元的赔偿。我们经纪公司这边会以庄明朝个人的名义再给与三十五万元的赔偿,一共是五十万元。”
五十万元,郇青青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足庄明朝一部电影片酬的二十分之一。
“两百万。”郇青青冷冷地开口道。
那边周曼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有些吃惊郇青青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是这样的,郇小姐,十五万元的赔偿是剧组按照规章制度来的,这个数额虽然不多,但从法律上来说,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三十五万原本也是我们出于善意自愿给与的赔偿。如果郇小姐坚持要两百万的话……”
站在医院最顶端套房门口的周曼往里面看了看,几个医生正在来来回回地忙活着,躺在床上的是艺人庄明朝。
“没问题,那就两百万。”她开口说道。
晏小山是在曼谷去世的,遗体回国不切实际,郇青青去了一趟曼谷。
这是她第一次来泰国——这个晏小山原本计划着同她一起来的地方。
周曼那边安排了车辆来接她,坐在商务车的后座,郇青青把头靠在玻璃上,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阳光刺眼,毒辣,照得人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直接去的地方,是葬礼现场。
她站在黑白遗照面前,看着晏小山被定格住的容颜。
长期习武,但看起来并不粗犷,晏小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俊美。
星目剑眉,有高挺的鼻梁,薄唇微微上扬,似乎还带着些许似笑非笑的神情。
郇青青这才发现,他和当红影星庄明朝,五官和轮廓都是极其相像的。
命运不公,这些年来,郇青青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这四个字来。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从国内带过来的,晏小山少年时最爱吃的酒酿米糕和山楂球。
长途飞行,再加上天气炎热,一盘糕点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黏糊糊的了,山楂球也已经歪歪扭扭地,几个沾在一起。
但也没关系,郇青青觉得晏小山一定会喜欢。
傍晚时分葬礼仪式结束,现场跟踪此次事件的媒体以及剧组人员也都悉数散去,周曼在后面喊住了郇青青:“郇小姐,麻烦你来跟我签一下协议书。”
郇青青同周曼上了门口的那辆房车。
周曼从包里拿出一份赔偿协议书递到郇青青面前。
她的眼神飞快扫过。
“甲方:庄明朝,乙方:郇青青,经双方协商一致,先庄明朝与郇青青就此次赔偿事宜,本着平等、自愿、公平原则,经友好协商,达成如下协议:…….”
“甲方履行赔偿义务后,乙方保证就此事不再以任何形式和任何理由提出其他要求。”
“甲方履行赔偿义务后,此事处理即告终结,甲方不再承担任何责任。”
……
“郇小姐在这里签字即可,阿庄的那里,我拿回去之后让他签好字,会邮寄给你。”
郇青青深深吸了一口气。
纵然这笔钱是以晏小山的死亡为代价换来的,她也需要这笔钱。
拿起钢笔,“郇青青”三个字,飘逸有力,是练过多年书法的。
“还有指纹。”周曼递过来红泥印章。
店铺那边还有很多琐事要打理,曼谷也已经是伤心地,郇青青当天晚上便从廊曼机场回国。
在候机室的时候手机收到入账的信息,两百万已经打到了自己的账户。
4.
彼时,周曼推开了酒店高档顶层套房里的门,对半躺在床上脸部仍旧蒙着面纱的男人开口道:“都处理好了,阿庄,你把这份协议书签一下,回国之后我寄给她就好了。”
“啊?”庄明朝愣了愣,而后一撇嘴:“我都还没吃饭呢,先给我点吃的。”
“服务生一会就把饭菜送来了。”
“清汤寡水的,我不想吃那些,”庄明朝眼睛蒙着纱布还不忘翻了个白眼,忽然灵光一闪:“郇青青来参加葬礼没带来什么好吃的?”
周曼一脸嫌弃:“死人的东西你也抢?”
话虽如此,还是把那两盒从晏小山葬礼上打包回来的糕点甩到了庄明朝面前。
庄明朝接过去打开,拿出一个酒酿米糕塞到嘴里,一皱眉头:“妈呀,馊了。”
“算了算了,”两盒糕点摆在了床头柜前,“等回国之后去宁波吃。”
“你这样子回什么国,至少要在这里休养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那也太久了吧。”庄明朝满脸不情愿。
“不会无聊的,你每天要做什么,我都会做好安排,”周曼已经从包中拿出厚厚的一叠资料摆在了床头柜前:“这是你这几天要熟悉的。”
“这么厚。”
“要做好阿庄,并不容易。”
清脆的门铃声已经响了起来,周曼起身去开门,服务生推着餐车站在门口。
餐车中是按照医生的交代准备的餐食,确实如庄明朝所说,都是清淡的汤汤水水。
“给我就可以了。”周曼接过餐车,“你不用进去了。”
“好的。”服务生是泰国人,但也都受过专业的汉语培训,用汉语交流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还有就是,”她指了指餐车下面的空间,“方才有几个女孩子来酒店,让前台把一些东西转交给庄先生,说是庄先生的粉丝,希望他能够尽快康复。”
周曼眉头微微一皱,粉丝都找到这里来了,后面还有两场小手术要做,看来还是尽量换一家酒店。
“行,我知道了。”周曼关上了房门。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新信息的提示音。
庄明朝拿起来看了看,递到周曼面前:“还是她。”
周曼接过来看了看。
最新发来的这一条是:“我这边明天去曼谷看你。”
应该实在是着急了,前后来来回回发了好多条信息了,周曼用手划动着屏幕往上翻看着。
从最开始的“明朝,你什么时候回来?记得帮我带香奈儿最新款的那个包包。”
“明朝,怎么不回我消息?还在拍戏吗?”
“明朝,我看到新闻了,你出事了是吗?现在还严不严重?”
“明朝,你回个消息啊,这样我好担心你的。”
……
到最后一条,便是要飞过来的消息了。
“这个里娜,”周曼眉头皱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能让她过来,一会我给她打个电话吧,就说是你让我打的,先稳住她,然后找个时间干尽断干净,你这正处于事业上升期,至少要把明年的两部戏拍完,可千万别整出什么事情来。”
庄明朝点了点头。
“那你吃饭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了。”周曼起身。
“行,曼姐,你忙吧。”
偌大的房间,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热带地区的黑夜来得特别晚,窗外此刻还有晚霞最后的羽翼,庄明朝坐了一会,拿起方才周曼递给他的那份协议书。
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张,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庄明朝”。
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郇青青好看的行书形成鲜明的对比。
抽屉里拿出印泥,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躺着也是无聊,索性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找出来的,是下午晏小山葬礼直播的视频。
镜头从出席的每个人脸上依次扫过,郇青青,她是唯一一个作为晏小山这边的亲属代表出席的。
她真的不会伤心吗?还是已经哭过很多次了?
庄明朝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淡漠的,几乎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另外一个房间,周曼环住手臂,和电话那端交涉。
“骨灰已经运回国了,很快就会入土为安,其他的事情你就不需要管了……就是这些数额,不可能再多了,庄叔,我劝你也考虑清楚,你那利滚利的高利贷,最近应该没少被人上门追债吧。”
挂完电话,又回复了一些工作上的微信。
多数是确认庄明朝的伤情以及接下来的拍摄计划的。
“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下半年的剧本没有问题。”
“如果是这个价位,那这个代言我们解不了,再多加两百万。”
“古装剧是吗?行,剧本大纲先发给我,回头我和阿庄确认一下。”
诸多事宜都处理得差不多,想到还有里娜的电话没有打,立即拨通。
“喂?哪位?”那边里娜正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
周曼立即换上一种和年轻女孩交流时的谄媚腔调:“是里娜小姐吗?”
“我是啊。”她懒洋洋地回答道。
“我是庄明朝的经纪人周曼……”
话没说完,里娜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瞪大眼睛:“庄明朝呢?他有没有事?我这些天都没有联系上他。”
“他现在,”周曼假惺惺地挤出几丝哭腔,“他情况很不好,这些天一直都在昏迷,今天下午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会,就交代我给里娜小姐打个电话,对了,他说让你不要过来了,等他回国之后会立即和你联系的。”
“那,那好吧,那曼姐你跟他说一下,我会好好等着他回来的,让他安心养病。对了,你再跟他说一下,这么久都没有陪我,可是要补偿我的呢。”
“嗯嗯,一定的一定的,庄明朝下午还交代我给你挑一块表呢。”
那边里娜立即喜笑颜开。
挂断电话,周曼耸了耸肩,现在的年轻女孩子,也不知道是该说精明还是说蠢,这个里娜,刚满二十,念完书一天工作也没有做过,也不知道是在哪次聚会上认识的庄明朝,自以为是钓到了金龟婿,倒还真把自己当成庄明朝的正牌女友了。
揉了揉太阳穴,周曼忽然想到了今天葬礼上的那个女孩子。
郇姓,并不常见,郇青青。
极其瘦削,所有的头发挽在脑后,不施粉黛的一张脸。
电话里张嘴就要求加钱,原本周曼对她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穷凶极恶,利欲熏心,娱乐圈中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然后郇青青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却并不令人反感。
她整个人好似玻璃杯中的冷水一般,清冽,疏离,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她的人生经历过怎样的故事。
5.
阿敏来这边工作也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再加上郇青青原本也不是会轻易敞开心扉的人,她自然是对郇青青的事情不太了解。只知道郇青青是有私事往返了一趟泰国,但具体什么事情,郇青青不愿意多说,她自然也不好去问,只是昨晚凌晨两点多起身给郇青青开门的时候,她那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加上桃核一般红肿的眼睛,着实是把阿敏吓了一跳。
“青青姐,你没事吧?”
“没事,”郇青青甩甩手,“钥匙弄丢了,把你吵醒了是吧?”
“没事,我打游戏呢。”阿敏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哈欠。
郇青青走进来,把黑色双肩包拿下来,刚想放到地板上的时候,忽然想到了晏小山的遗骸装在里面的小匣子里,整个动作轻柔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到了沙发上。
“工厂里还欠多少钱?”
郇青青果然还是那个郇青青,三更半夜第一句话就是工作。
“上一批货欠了有五万多,这一批货赵老板那里还没有给报价,应该也要五六万吧。”
“模特要加多少钱?”
“本来谈好的一套衣服五千,现在她要两万,我们这一批打算上四套衣服,也有八万的开销。”
“一套衣服要价两万?哪个模特?上次那个?”
“上次那个你看了照片不是说表现力不行吗,这次联系的是里娜,也算是一个小网红,前阵子网上不是还爆出过她和庄明朝的绯闻吗,涨了不少粉丝,所以价格也要的高了些。”
“我一会看看她的资料吧,对了,你前两天不是说有别的平面模特应聘吗,一会一起把资料给我。”
“好了好了,青青姐,你还是先去睡个觉吧,看你脸色都差成什么样子了,等明天一早你起来,所有的资料保准都摆在你面前。”
“行,”飞机飞行了一路,坐在靠窗座位上的她,看着外面泼墨一般的夜色,也悄无声息地流了一路的眼泪,这才觉得有些倦意袭来,“那明天一早一定把资料给我准备好,我这几天要把上新的事情处理好,过几天还要出趟门。”
“没问题,青青姐!”阿敏立正敬礼,比划了一个“遵命”的手势。
郇青青笑笑:“行了,你这小丫头,也赶紧睡吧。”
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却觉得并没有睡意,脑海中乱糟糟的,晏小山的那张脸,总在自己眼前浮现,每浮现一次,她就觉得好像有一把刀子往自己的心上割了一下。
郇青青索性从床上起身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找出“设计图”的文件夹来打开。
人陷入情绪泥沼的时候,工作算是一个救命稻草。
这次上新的四套汉服,“满船清梦”是一套立领纱衫和渐变色的褶裙,颜色用的是月白色和水蓝色,纱裙的裙摆上是水波的图案,立领手臂上的绣花是金色的不怎么显眼的星星,只有在走动的时候才有有灵动的星光摇曳着。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郇青青喃喃地念出这句诗,转过头去,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黑色的小匣子。
这首诗,是她和晏小山一起学过的,他还给她写过一张贺卡,“夜梦清吉”。
“春归”是鹅黄色的外衫,上面是淡紫色的桔梗花,“别十姬,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
“穷碧落”以青绿色为主,是一套齐胸对襟襦裙,郇青青看了一会,总觉得整体感觉太过单薄了一些,思忖着在什么地方可以加上一些点缀,索性考虑在裙头和系带的部分,加上一些绣花,既然灵感是来自《长恨歌》中的“上穷碧落下黄泉”,索性就选择了牡丹花,再加上象征爱情的蝴蝶的图案。
牡丹花的颜色和形状总是不满意,对着屏幕一点点绘制了很多遍,都加上之后整个看一下平铺图,却又觉得牡丹花过于艳丽了一些,和整件衣服清冷的调子略微有些不协调,便又一键还原,考虑将牡丹花换成芙蓉。
6.
外面的天色将白,一整夜就这样过去。
起身准备去改成办公区的客厅拿一下模特资料,路过阿敏房间的时候隔着房门都听得到她打呼的声音,郇青青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招了个客服,谁知道养了个闲人。
六点多钟,想着贺叔叔应该已经醒了,站在阳台上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是家中的座机,很快就有人接听。
“贺老师,是我。”郇青青的声音是难得的软糯。
“哎呀,青青呀,怎么起这么早?怎么样?身体都还好吧?”
“我都挺好的,阿姨那边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我在家煮了点粥,正打算一会去医院看她呢。”
“嗯好,还是要吃的清淡一些,”郇青青说道,“对了,前阵子你跟我说想卖把老房子卖掉,先别卖了,我往你先前的那个账号里转了些钱,给阿姨看病应该差不多,你们看能在家看可以在家看,家里看不了就来广州这边,我还可以照应着。”
“我说青青哎,”电话那端头发已经有些发白的老人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再给我们老两口转钱了,这些年都太麻烦……”
“不麻烦,”郇青青在这边娇俏一笑,“再说了,钱是晏小山给的。”
“哎哟,小山啊,”那边他的脸上露出笑意,“我都好几年没见小山了,小山不是说要去北京做大明星吗,怎么样了?”
郇青青知道,贺老夫妻两个,过的是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家里是连电视都没有装的,晏小山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要她不说,两人应该也不会知道。
“小山挺好的,忙着拍戏呢,挣了不少钱,说是回头带你和贺阿姨去北京玩呢,你可要赶紧把阿姨的病治好。”
“哎哎,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去给你阿姨送饭去。”贺老师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挂掉电话的郇青青抬起头来,目光所及之处的城中村,都是缺少规划低矮不一的各类违章建筑,因为楼房太过密集,所以像今天这样可以在阳台上看看阳光的日子并不常见。
然而如果目光从这一片城中村中眺望出去,再往远处看,便是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建筑,光鲜亮丽的天价楼盘,便是真正的广州。
“小山,看那里,看到了吗?”去年的圣诞节,难得晏小山没有出差,两人在出租房里自己烤烤肉涮火锅,两瓶啤酒下肚,她硬是把小山拉到阳台上,往前面一指。
“哪里啊?什么啊?”已经是午夜时分,醉眼朦胧的晏小山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天空和零星的灯火。
“那里啊,就那个方向。”郇青青伸出手来指着右边,“那个楼,最高的那一个,市中心,CBD,我跟你说,给我五年,哎不,三年时间,我一定把办公室开在那里……”
晏小山瞪大眼睛瞅了半天也没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找到郇青青嘴里的那个CBD,甩甩手:“睡觉啦睡觉啦,困死了。”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没有没有。”晏小山赶紧甩手。
“切,你就是不相信我。”郇青青一撇嘴,竟然开始了昆曲的唱腔“罢了罢了,去睡觉了”,拉长了音一波三折,倒是把小山逗笑起来,伸出手来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声音是带着点醉意的温柔:“我相信青青的。”
郇青青咧嘴一笑,整个人扑到他的怀里。
那一年是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