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跟我进来吧。”
秦秋颜点了点头,这才推开宴堂的门,领着陈槐安走进去。
秦家的家主,秦安山,官拜京都卫中郎将,官阶四品,虽然不是特别大的官职,但身系京都府的治安,统管京都守军,在京都府,是颇受尊敬的。
但秦安山历来主张清廉节俭,即便今天是他的生辰,也没有大摆宴席,宴堂里,不属于秦家府上的人,只有一个。
那是个身穿灰袍的年轻人,此刻,正和秦府大娘子宁氏,以及大公子秦肃说话,相谈甚欢。
陈槐安认得此人——
此人,乃是内卫统领家的公子,名叫陶章,前年秋闱,曾考了京都府第三,中了亚元,是今年秋闱大考头名的有力竞争者!
见陈槐安二人走进宴堂,那陶章立刻凑了过来,朝着秦秋颜一抱拳。
“二小姐,好久不见了。”
这厮嘴上彬彬有礼,但眼神却不老实,不断地上下打量秦秋颜,眼神中,颇有几分猥琐!
这眼神让秦秋颜很是不自在,微微欠身作为回礼,而后便转身走开,全然不想多理会。
贴近不成,陶章不免有些懊恼,转过头,便把怨气朝陈槐安身上撒!
“哟!这不是咱们京都的‘神童’么?听大公子说,你刚写了一篇丙下级的文章,拿出来让我开开眼?我还真不知道,丙下级的文章该怎么写呢!”
陶章说起这话时,宁氏和秦肃母子二人,皆是发出一声冷笑,非但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反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陶公子说笑了,我自然不及陶公子文才斐然,落笔成章。今日是岳父大人生辰,我还是不要献丑了,免得扰了各位的雅兴。”
陈槐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抱拳行礼,转身便走到最末尾的席位坐下。
见此情形,秦秋颜不免眉头微皱。
陈槐安如此窝囊卑微,让她颇有些不悦!
她曾相信陈槐安,总有一天会从家道中落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拾文才与勤奋,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眼下,这等折辱,他都不为所动!
想到此处,秦秋颜不免摇头叹息。
看来,陈槐安确实是已经如旁人所言,彻底沦为一个废人了......
陈槐安的举动,同样也让陶章皱了皱眉。
若是陈槐安有任何争辩反驳的举动,他都能继续羞辱!
可偏偏,陈槐安丝毫不反驳,摆出一副卑微的姿态来,让他不好再继续下去!
毕竟,今天是秦安山秦将军的生辰,他一个外人,再无理取闹下去,就是不敬了。
便也只好暗骂了一声:“窝囊废!”,而后就此作罢。
陈槐安面色平静地落座下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欲成大事,必须懂得隐忍!
他在秦府,已经隐忍了六年,多少折辱讥笑都已经隐忍了过来!
陶章随口的一句挑衅,又哪能动摇他分毫?
“嘭!”
宴堂的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一位气势惊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正是秦家家主,京都卫中郎将,秦安山!
秦安山的脸上,时刻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表情,脸的轮廓,像是用刀斧开凿成的石像,坚硬挺拔!
他走到主座前,伸手拍开座椅上的棉垫,直接坐在木凳上,吓得一旁的侍女一颤,赶忙上前,将那棉垫捡走,拿到后堂去!
“今天不是什么大宴,没那么多规矩。开席吧。”
秦安山挥了挥手,也不多说,倒满一杯酒,仰头便一饮而尽!
那种久经战阵,浴血杀伐得来的霸气,端是凌人!
一旁,宁氏给身边的秦肃使了个眼色,秦肃立刻心领神会,从身后拿起一个十分精致的盒子,起身上前。
“父亲,今天是您的生辰,儿子给您准备了一件小礼物,以表孝心!”
秦肃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颇为朴素,大约手臂长短的短剑来。
“儿子知道父亲喜爱刀剑,又崇尚节俭,故而命工匠铸造了此剑。”
秦肃捧着短剑介绍道,“此剑,锋利坚韧,可切金断玉!剑柄和剑鞘,都只用了最简单的乌木制成,低调朴素,希望能符合父亲的心意!”
秦肃把短剑捧到父亲跟前,满怀期待地等着父亲的评判。
秦安如单手拿起短剑,将剑身抖出剑鞘,微微点头:“嗯,确实是把好剑,我儿有心了。”
听到这评价,秦秋颜不免心头微紧。
父亲性格节俭,喜欢简单朴素,秦肃的礼物十分合适。
就不知陈槐安准备的礼物,是否能符合父亲的心意了......
“父亲喜欢就好。”
秦肃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将目光投向陶章,笑道,“儿子的礼物只是开胃小菜,我听说今天,陶公子带来了一件极好的贺礼,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一边说着,秦肃一边给陶章递眼色,示意陶章上前来。
陶章立刻领会到了意思,赶忙起身,也捧起身边的礼盒,走上前来。
“噢?陶章侄儿带来了什么?不妨让我开开眼?”
秦安山努了努下巴问道。
陶章今天,可是代表他的父亲,内卫统领!
虽然内卫统领陶将军,与他官阶相同,乃是平级同僚,但毕竟,是负责皇城内卫,接触到的达官贵人自然也更多,官阶相同,但,人脉门路上,还是不免有些差距。
陶章闻言,摇头笑道:“不是什么极为贵重的东西,家父知道将军清廉节俭,所以,小侄给将军带来了一册兵法。”
“兵法?是什么人写的?”
秦安山略感期待。
身为武将,自然对兵法最感兴趣。
陶章十分自信地笑道:“不知是何人写的,小侄也是偶然得到。但这兵法十分奇妙,将军一定喜欢。”
说着,陶章便把兵法递到秦安山手中。
秦安山只翻看了前两页,脸上便已经露出了喜悦!
满意程度,还要超过之前,秦肃送的短剑!
“妙!妙啊!写出这部兵法的人,即便不是哪位大将军,也定是某位厉害的军师!这兵法,叫什么名字?”
秦安山追问道。
“《孙子兵法》!”
陶章昂首挺胸道,“小侄并不知道,所谓的‘孙子’,是哪位大才,只是听卖书的人说,这本兵法,是一个口罩遮面的年轻人拿来新品的。”
“那卖书的人,不知道其中奥妙,竟然当做杂书来卖,小侄实在不愿看到,这样的奇书,竟然不被赏识,赶忙买了下来,送给将军。不知,将军是否喜欢?”
秦安山当即笑答:“嗯,陶章侄儿有心了!这《孙子兵法》,深得我心!”
见秦安山如此喜欢,秦秋颜脸上的担忧更是明显了几分!
有这样的礼物在先,陈槐安拿出来的东西,恐怕很难比得上!
甚至和这部《孙子兵法》想比,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有些可惜。”
秦安山忽然叹了一口气,“可惜这部兵法,并不完整,若是这部兵法是全篇,就当真称得上,兵家奇书了!”
陶章抿了抿嘴唇,眼珠子一转,立刻应道:“小侄也觉得十分可惜!将军放心!这部兵法剩下的篇章,小侄一定给您找齐!”
“陶章侄儿有心了。”
秦安山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这样的奇书何等难得?
秦安山身为将军,最清楚这种奇书的珍贵!能得到残篇,已经是颇大的福分!
想要搜集齐全,谈何容易?
但秦安山也没有开口阻止,陶章心里在想什么,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更想再看看,另一边的陈槐安,又作何反应。
他们并不知道,写下,或者说抄下这部《孙子兵法》的家伙,此刻,正在一旁憋笑!
显然,陶章对这件礼物十分满意,余光扫向陈槐安时,眼中满是不屑:“将军与大公子,可以多多研究讨论,此书高深绝妙,想来,某些只能写出‘丙下’文章的人,是看不懂的!”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陈槐安。
陶章没有点名道姓,但,已经足够明显了。
却只见,陈槐安的脸色十分平静,旁人看来,他正咬紧了牙,苦苦忍耐。
这不免让陶章大为得意!
殊不知,陈槐安咬着牙,是因为憋笑,憋得难受!
“这都能让你找来!早知道,我直接卖给你好了!说不定还能卖得贵些!”
这个世界没有“兵圣”孙武,自然也没有《孙子兵法》这部兵家巨著!
这是他闲来无事的时候,默写了《孙子兵法》的部分篇章。
原本,是打算拿来送给岳父大人作为礼物,但考虑再三,觉得不妥。
毕竟他在秦府藏拙多年,突然拿出这种东西来,实在不好解释。
加上兵家的事,乃是国家大事,他一无功名,二无官位,擅自议论军政,恐怕也会惹来麻烦。
思前想后,索性偷偷拿去卖了,换了些散碎银钱。
倒是没想到,居然让陶章这厮找来了!
旁人自然不会知道这一点。
陶章、秦肃、宁氏三人,只觉此刻,时机成熟,是时候给陈槐安一记重击了!
秦肃率先开口,将话头引向陈槐安:“陈槐安,你准备了些什么?今天是父亲的生辰,你要是拿不出合适的礼物来,可就是对父亲不敬了!”
宁氏立刻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附和:“他啊,游手好闲,不好好读书,只知道整日鼓弄些破木头!能拿出什么礼物来?我看八成,是根本没有准备吧!”
讥笑声,让秦秋颜更是坐立难安!
之前和陈槐安说起这事的时候,陈槐安只说自有安排,连她也不知道陈槐安准备了什么!
陈槐安扬了扬嘴角,伸手进衣袖,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起身笑道:“也没准备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些木工手艺做的小玩意儿罢了。这就呈给岳父大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