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那个孩子。”
沈如乔怯生生地立在小侯爷房门外,听见年轻的沙哑的男人说话声,只听清楚了这一句,小侯爷从几个半大的孩子当中选了她出来。
管事指着她,她才敢朝门槛里踏一步,这一步踏得还有点矮,被门槛绊了一下。
顿时,屋里屋外,冒出一阵窃窃的笑声,她红着面庞,又垂下去一分,几乎贴着地了。
“我家的门槛可没这么高。”
屋里的小侯爷听见她嘀咕了一句,好奇地问她:“你方才说什么了?来,大声些,告诉我。”
小侯爷大名叫林夜北,是林侯府的小公子,爵位传袭给了他,外人见了,都唤小侯爷。
沈如乔那时候才十二岁大,比林夜北足足小了十岁,风流倜傥的小侯爷问话,她吓得不知如何回复,支支吾吾,耳根子发红,才憋出一句:“我爹爹说我个头小,家里的门槛石都换成了半截高的........”
林夜北手持乌金金丝扇,若有所悟:“你爹死的冤呐。”
霎时,屋里屋外的人都不敢讲话了,沈家老爷子含冤而死,全上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慧方替人挡刀,幼女落得一个卖身为奴的下场,这一桩惨案不知何时才能被翻案。
门外几个小孩都没有沈如乔身世惨,他们不知沈如乔如何想的,只晓得暗自窃笑。
沈如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便答小侯爷:“奴婢已经不伤心了。”
林夜北“嗤”地笑一声:“你还当我安慰你?傻孩子!哈哈哈!”
至此,她终于晓得,外人从不对他们沈家的事情有一星半点怜悯,卖惨是没必要的。
小侯爷对沈如乔这孩子一见就喜欢上了,管事阿福请示小侯爷:“给这孩子赐什么名好呢,小侯爷。”
林夜北手中的扇子时刻都在敲着,从手心,到手背,然后敲在了桌上的银质茶盏上。
卖身入府的丫头小厮皆不能用原名,大多会给个小名,好记,也能抹去他们的家世背景。
林夜北瞧小丫头个头不高,长得铜铃般的大眼珠子一直朝地上看,胆子小的很,嘴巴又实在,故意问她的意见:“你说我往后该叫你什么好呢,小丫头。”
沈如乔吓得手心出汗,怕自己说错话,小心翼翼地答:“小侯爷喜欢什么,就叫我什么。”
林夜北不喜欢这样顺从的丫头,微微皱起眉头,想到战国时的大乔小乔,再看这丫头,他唤她:“小乔。”
林夜北重重地敲击银质茶盏,茶盏翻个,褐色的茶水顺着红漆桌案淌下来,差点淌湿了他的衣摆。
管事阿福赶紧猫腰上前,伸出双手,替小侯爷挡住落下的茶水,脸上笑道:“好名儿,小乔这名儿好听极了。”
林夜北不屑地推动身下轮椅,来到门槛边,看着门槛石,轻嗤一声。
沈如乔木在原处,不知是跟着小侯爷走,还是留在这屋子里。
管事阿福伸着一双湿漉漉的手,“啪”的给了她一巴掌。
沈如乔脑袋里“嗡嗡嗡”地一直有回响,闹不清楚管事打自己做什么。
沈家被抄,沈慧方身首异处,母亲和弟弟们被卖到不同的地方去做苦役,沈如乔来侯府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来时饿了几顿饭,也没人欺负她,今儿被小侯爷看中,却莫名挨了一巴掌。
管事阿福恭送小侯爷离开,转头就变了脸,阴狠狠地盯着沈如乔说:“往后就是小侯爷房里的人,我不管你会不会被他看上,反正都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干活,有半点偷闲,我就家法伺候!”
沈如乔努嘴道:“我又没犯错,你打我做什么?”
阿福道:“这是家规,进了这个门,就得打,打到你心服口服,本本分分做事为止!”
自小被爹爹疼爱,没挨过巴掌,沈如乔如今半边脸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阿福说完话,命门外两个侍卫进屋来,架起小个子的丫头往外走,其他孩子自觉让出一条路,巴巴地见沈如乔被人丢在门外空地上,两根棍子此起彼伏,下手“啪啪”的声响很大,她却半句都没叫出声。
阿福倒是觉得怪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这份疼都能忍?往年来新人,可是没一个不叫唤的,他觉得下手太轻,命侍卫:“多打二十板子,别人打十五,她打三十五,疼也不叫唤,不是好狗!”
沈如乔憋红了脸,咬唇道:“谁说疼就得叫,我爹可不是这么教我的,忍着也好,死了也好,我爹说不怕。”
阿福笑道:“哟,丫头,骨气不小,与你死鬼爹爹很像,在下佩服!”
沈如乔活生生挨了三十五个大板子,打到后边,侍卫都看不下去,稍微收了些气力,没往死里打。
寻常人十五板子就瘫了,她能忍三十五个大板子。
沈如乔煞白着脸色,被人抬起来,丢到了后头的柴房里去。
花廊深处,白衣男人坐在轮椅上,静静看着新来的小姑娘挨了三十五个板子,管事阿福说的话他都听见,那个丫头说的他也听个清楚,不禁嘴角弯了弯,玉石一般润泽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轮椅扶手,缓缓对身后之人道:“那个丫头真傻,对不对?”
他身后的侍卫答:“小侯爷眼力好,一眼相中,果不其然,会是个忠心的奴仆。”
白衣男人“呵”了一声,心情大好,道:“走,去花溪楼听曲儿。”
侍卫说:“侯爷方才回府,说要检查功课,您不准备功课了?”
白衣男人说:“会做功课的有我大哥和二哥,不差我一个。”
侍卫略微有些无奈,自小坐轮椅的小侯爷好诗乐,独独不好读书,纵然是嫡子,却是老小,当年为了将爵位传袭与他,侯爷与皇上、整个林府之人整整僵持了大半年。
传长子,或是传嫡子,没人认为应该传给一个瘸腿的小子,小侯爷完全是托了已故母亲的福分,才有这个运气。
沈如乔在昏幽的柴房里醒转,腰背已是毫无知觉,想翻个身都难,外头静悄悄,想必已是夜晚,各方各院都已睡下,她口渴难耐,身边也没有水,只好张眼望着屋顶的梁,默默流下眼泪。
沈慧方死前还叮嘱她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们,可是她自己也才十二岁,连自己也照顾不了,毕竟一入侯府,再难出去。
漆黑的柴房里,沈如乔强迫自己入睡,以忘掉身上的苦痛和心里的悲凉,后半夜时,外边几缕人说话的声音飘进来,把她吵醒。
铜铃般的眼睛豁然张开,里头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爷,快点,走这边。”
屋外有一个女人娇声唤着。
“翠儿,去我房里不就好了,何必来这么个鬼地方?”
男人说道。
“爷房里人多,被瞧见了,奴家可就丢了名声,与你在一块,奴家是真心实意喜欢你,可不是贪图别的什么东西。”
女人说着,从柴房的窗根底下路过,屋里的沈如乔本以为他们会远离这里,没想到,幽会的地点就在柴房后头窗根下。
她眨眨眼珠,耳中一声又一声的娇喘让人尴尬,她心道,不知府上哪对野鸳鸯在这里做见不得人的丑事,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好了。
等窗外的声响持续个把时辰,那对野鸳鸯按原路返回,她才舒了一口气,此时身上的伤痛缓解了一些,勉力翻个身,双手支起身子,张首朝外,正好望见天边的一缕霞光。
不经意间,已是黎明了。
她好像还发烧,额头烫的很,嘴里渴的紧,要是能有口水喝最好。
柴房堆满了木头,四处透风,不多时,外头就有人走动,想必是侯府的下人们开始劳作,无人记得她还在这里,过了晌午,太阳晒进来,才有人进来抱柴,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如乔时,说:“小丫头,你咋样了,没事罢?”
沈如乔见来了一位胖乎乎的小姐姐,满面黝黑,估摸着是烧火丫头,她道:“我渴,能否劳烦你给我拿碗水喝?”
小姐姐警惕地朝外看一眼,说:“管事吩咐过,谁也不能给你喂饭,得饿你三日才行,水倒是没提,你等着,我去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