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历十五年。井南国,红谷村。
天色微亮,两匹骏马远远疾驰而来,在靠近村子时,骑者勒缰停留。为首的人摘下斗篷,竟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妇人,她打量着村子外的环境,若有所思地对同伴说:“你看这村子,是不是有些异样?我们慢了一步。”
远远望去,红谷村里弥漫着一种黯淡的灰黑色,分明是清晨时间,却总觉得雾蒙蒙看不真切的感觉。
美妇的同伴是个劲装青年,一脸戾气,看上去就彪悍凶狠的模样。闻听美妇所言,男子咧嘴笑说:“是毒雾吧?不知道弄出了一个什么怪物,不过俺蝮蛇可不怕这区区毒雾,待俺去给老大探路!”也不等美妇指示,一夹马腹,向着红谷村冲去。
“蝮蛇!”她喝止不了自己下属,显然也是熟悉他的急躁脾气了,叹了口气,自语着说,“人说蝮蛇都是伺机而动,一击必中,是非常冷静的猎手。偏偏我这条这么暴躁,唉……”
这红谷村位于井南国内皇都附近,村落地势偏低,如置身山谷,且遍种红枫,远看一片嫣红,故得名红谷村。不过如今可没这般景色,美妇尾随蝮蛇奔入村落时,却发现红枫叶变得暗红,青草野花则纷纷枯萎,村中溪流一片灰黑色,越是靠近,空气越是灰蒙蒙得令人窒息。
美妇预先服下避毒药丸,她能力虽然高绝,但终不像蝮蛇这样自身就有极强的抗毒能力。以美妇的身手,并不把这样的异状放在眼里。不过如今村中一片死寂,毫无丝毫生气,也着实让人吃惊。
她赶到村头的一处民房前,下马,听见屋内传来打斗声。闪身进去,室内一片狼藉,蝮蛇正在和一个满脸黑气的男子打斗,这个男子,就是他们追逐的目标:碎蜂组织的情报侦查员,赵刚。
美妇名为纪莫为,是碎蜂组织的首领,碎蜂是一个拥有异能的组织,组织里几乎每个成员,都通过食用一种叫帝屋果的神秘果实获得了能力。而身为组织老成员的赵刚,前日窃取了组织秘藏的六颗帝屋果潜逃,所以纪莫为和蝮蛇亲自追查此事。
蝮蛇原名付剑雄,如今算是碎蜂组织的二把手,追随纪莫为后服用了帝屋果,获得了蝮蛇王的能力,可以召唤蛇群和用毒。纪莫为懒得叫他本名,就以蝮蛇为名号称呼他。身为二把手,蝮蛇的能力还是很强的。配合蛇群和毒素的进攻方式,诡谲而有效,区区一个赵刚应该不是他对手。
不过眼下的战局却并非如此,赵刚手持两把短刀,如同疾风一般从各个方位试图进攻蝮蛇。赵刚服用帝屋果后,获得的是上古异兽耳鼠的能力。(注1)。因此赵刚有很快的移动速度,利用风向和地势也可以飞小段距离,同时百毒不侵。这些能力做情报侦查和信息传递工作再好不过,攻击并不出色。可眼前和蝮蛇酣战的这个赵刚,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根本不考虑任何防御,就一味的进攻。
打斗中,屋内的桌子也碎裂,桌子下面赫然藏着两个小孩,小的一个似乎昏迷不醒,大的一个搂着弟弟,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纪莫为心中一动,她知道赵刚有两个宝贝儿子,看来应该是他们没错了。
纪莫为正想出手以赵刚的儿子来胁迫赵刚投降,却看到赵刚的双刀疾风范围扩大,眼看要把两个男孩一同卷入,可赵刚的攻击势如疯虎,并没有要停顿下来的意思。
纪莫为心里一惊,但同时意识到了什么,她挥出软鞭,卷住赵刚的双刀疾风,并用力将赵刚拖开。交手之际,她发现赵刚的力气变得很大,怪不得连蝮蛇一时间都无法打败他。
赵刚被纪莫为拉扯到屋外,纪莫为收回软鞭,这时才看清楚赵刚已是满脸黑气,嘴角还流着黑色的口涎,眼睛一片血红,闪着寒光,狞笑着看着纪莫为。
(中毒?不太可能,耳鼠的抗毒能力比蝮蛇的还要强,赵刚没那么容易中毒……难道?)。
正想着,蝮蛇趁着赵刚狞笑的时候从身后偷袭,他的手臂突然如同蛇身一般,狠狠缠绕在赵刚的颈上,越来越紧。这是蝮蛇的杀着:蝮蛇螫手。眼看赵刚就要窒息时,他脸部和颈部却突然开始变形,整个脸部如同流质一般,在蝮蛇的手臂间滑落,而流着黑涎的嘴一口咬住蝮蛇的手臂。蝮蛇手臂剧痛,松开了对赵刚的缠绕。可赵刚开始如同散架一般,慢慢瘫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
蝮蛇看了看自己左臂,很大的咬痕,混着黑涎和血液。纪莫为让他注意那黑涎,他却大咧咧地说,这点小毒,根本不在话下。
(蠢货,要真是毒药,赵刚就不会中毒了……)。
(没错,应该是赵刚用偷回来的帝屋果,造就了一个怪物,而这个怪物有一个能力,就是这黑雾,还有赵刚口中的黑涎……)。
(赵刚神智丧失,连自己儿子都可以随便下手,而且完全不防御,如同一个杀人工具一般,力道还变得很大……)。
(果然还是“混沌”的力量吧?天机老头曾说过,混沌拥有染黑一个人内心的能力。如果真是混沌,那就和毒素无关了……)。
(糟糕!)。
果然,蝮蛇被咬过的手臂都变得乌黑,就连脸上开始出现黑色的面纹。他的双眼变得血红,面露凶光瞪着纪莫为。
纪莫为双手在胸前合拢,然后反向扭转,然后双掌挥出一道浅白色的浓雾:“梦貘,庄周梦蝶!”梦貘是纪莫为服用帝屋果之后获得的能力,可以借助上古异兽·梦貘,来操纵梦境和产生梦境。浓雾瞬间困住蝮蛇,浓雾中有好些蝴蝶,贴在蝮蛇的眼鼻嘴耳部位,封住蝮蛇的五感,使蝮蛇进入虚幻的梦境。蝮蛇挣扎了一阵子,暂时性晕倒在地。
回头再看赵刚的尸体,已经黑如焦炭,看样子她推测得没错:赵刚用偷盗的帝屋果给了某个人吃,诞生了混沌这个上古凶兽的生灵,混沌污染了赵刚和整个村子。赵刚临死前咬破蝮蛇的手臂,导致混沌之力也污染到了蝮蛇。不过混沌已不在这里,这种程度的污染应该会自然消退。可是——
她突然想到桌子下那两个男孩,为什么全村都陷入死寂,这对兄弟却依然活着?
她知道赵刚的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然后是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重回屋中,在看似赵刚老母的房间里,看到了他老婆的尸体,自然也是全身乌黑。但赵刚的老母却不知所踪。而屋子里还有两颗帝屋果,但是已经乌黑了。
即纪莫为转头看着角落里蜷缩着的两个小孩,小的那个还在昏迷中,大一点那个哥哥则惊恐地望着自己。纪莫为问道:“你,什么名字?”
“曜……赵曜……”大男孩的声音依旧抖抖索索,看样子并未从惊吓中恢复,“他是弟弟,叫律……”
纪莫为点点头,慢慢说:“你们的父亲是我的下属,他偷了我们的宝物,但如今也自食其果。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曜静默了一会儿后说:“我和律还在睡觉,突然发现父亲回来了,但是他满脸黑雾很痛苦的样子……然后就听到阿妈的……阿妈的叫声……然后一阵黑雾飘了过来,我就记不得后面的了……我现在……脑袋很晕……什么都记不起来……”
纪莫为瞥见他左手手腕内侧似乎有一团污渍,仔细一看,是一个双头小猪刺青。纪莫为心念一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所有服用帝屋果获得异能的人,身上都会出现对应生灵的刺青。比如纪莫为的梦貘刺青在左肩,赵刚的耳鼠刺青在右脚脚踝上面。而获得异能的人如果死去,那么刺青会慢慢消失,表示生灵离开了这个肉体。
她推测,很有可能是赵刚利用帝屋果,诞生了混沌之后,发现根本无法抵抗混沌的黑暗力量,在最危急时刻让自己的儿子吃下了帝屋果。虽然服用帝屋果能获得异能的几率很低,但反正已经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
(双头小猪,这是什么生灵……难道这个生灵的能力居然可以抵御混沌的污染?)。
(这孩子应该还意识不到自己是如何脱离危险的……算了,带回去慢慢了解吧……)。
服用帝屋果获得异能被称为凭依,凭依者如果放任能力使用,要么利欲熏心害人,要么精力耗尽损己。既然他都已经成为凭依者,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他在外流浪了。
纪莫为蹲下,轻声对曜说:“你们的父母都已经因为这怪物死去了,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变成了怪物的,应该就是你们的祖母……”
(赵刚是个孝子,能够让他这样的人不惜背叛组织也要偷盗帝屋果回来的,只可能是他的老母。而且他老母的床已经化作一滩黑水,他媳妇也死在那房中,眼下他老母不知所踪,怎么想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她一边解释,一边观看了曜的反应:这个小孩果然不简单。说到他祖母变成怪物,他也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
纪莫为继续说:“我一路走进来,这个村子估计已经没有人活着了。我想带你们兄弟回去生活,你可愿意?”
曜看看怀中沉睡的律,再看看已然焦黑的父亲尸体,最后迎着纪莫为的眼睛说:“好。不过……父母的尸体如何安葬?”
纪莫为开始有点惊讶于这个叫曜的小孩的冷静,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家族惨剧才会加快让人成熟吧。她站起身,伸手拉曜起来,环顾一下四周说:“这黑雾还没散,一直留在这里不好。我们先出村子,我让前面负责接应的下属们过来,待灰雾散去,把村中所有死者一并焚烧掩埋。你父母的尸体单独焚烧掩埋,以便你兄弟日后好回来祭拜。”
曜点点头,反身把自己的弟弟律背在背上,跟随纪莫为走了出来。
蝮蛇还被困在庄周梦蝶中昏迷着,不过屋外的两匹马已经倒地,看样子只要待在这个黑雾之中,就会受到侵蚀。纪莫为扬手打出信号箭,响箭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声音,然后炸裂出绿色的轨迹。过了一会儿,山头那边也升起信号箭,那里有一个碎蜂组织的哨点,纪莫为安排了人在那里接应。
留在黑雾中等肯定不是上策,她也不肯背着虎背熊腰的蝮蛇,所以找了床草席裹住昏睡中的蝮蛇,再以软索捆住拖行。曜背着弟弟律,紧随纪莫为。
(双头小猪……到底是什么能力,可以抵御这么黑暗的腐蚀之力呢?)。
步行走出红谷村的过程中,纪莫为一直对于这对兄弟存活下来这件事很不解。不过她很快注意到,曜背负着的弟弟律,脸颊、耳朵背后、脖子以及手腕上,都粘着好些苔藓。
(苔藓?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刚盗走了六颗帝屋果,刚才在屋里的盒子里看到仅剩两颗腐化变黑,那么意味着有四颗帝屋果下落不明,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赵刚的老母服用帝屋果后感知了混沌之力,局面开始失控,于是赵刚让自己媳妇和两个儿子都服用了一颗帝屋果,但是她媳妇没有逃脱混沌之力的侵蚀,死在了屋内,这两个孩子反而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抵御住了侵蚀?
律依旧伏在自己哥哥背上沉睡着,而曜的眼睛则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毫无表情。远处,接应的马车赶来,纪莫为回头望望红谷村,那片黑雾开始慢慢散去。可眼前这个面无表情少年,曜,他心中的雾霾,到底能否随时间流逝而消散呢?
注1:《山海经·北山经》云:又北二百里,曰丹熏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獋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睬,又可以禁百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