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是想,她嫁到一个富贵人家,管娶她的人是图她的容貌还是身子,只要心里坦荡,好好过日子,好些事情都没所谓。
可方才苏枕竟提起了她裴家的没落?
不行,此事不可耽搁,待明日,她一定要向苏枕问清楚。
她正思虑着,方才那叫阿婵的丫鬟不知何时已重新点着烛,将桌上的交杯酒端下,随后又进门将门带上,此刻正眼巴巴的跪在她身前盯着她看。
“夫人,您可真漂亮,怪不得叫将军心心念念呢。”
听了阿婵的话,裴袖烛这才缓过神来,回答着:“嗯,阿婵也很漂亮。”
阿婵又安慰道:“夫人,您别伤心了,您第一日进府,好多事情都不知。”
裴袖烛没问什么,这丫头竟小声的跟她絮叨起来了:“咱家将军可不是什么薄情的人,相反,将军他太重情义了,所以才叫那个罗晌儿屡次借着从前的事相逼。”
“从前何事?”裴袖烛问道。毕竟无论如何,无论当年父亲身死是否另有隐情,她既已嫁给苏枕为妻了,多了解一些事情总是没错的。
丫头瞧门外无人偷听,便小声继续道:“将军十七岁那年打了胜仗,那是他第一场胜仗,他高兴坏了,他说要携着战功向当今圣上讨要一位姑娘。”
“之后呢?”裴袖烛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她记得那场仗。
三年前,叛军凶兵从北向南一路拔了好几城,仗打到了城门下,苏凭老将军身负重伤,苏枕扛起了统领众军的担子。他对将士们说,男儿之身亦是血肉之躯,就算是用血肉做盾,也要护住京都百姓,不叫叛军跨过城门半步。
也正是那场持续了三月才打下的胜仗,从大雪皑皑到春风拂面,他名扬天下。
丫鬟见夫人理她了,来起了劲儿,赶忙又说:“可就在大胜当晚,面见圣上的前一日,他带着众将士饮酒做欢,喝大了酒。”
“像今日这般?”裴袖烛问。
“可比今儿酒劲儿大多了。”丫鬟回答着:“将军在帐中睡死,第二日起来便瞧见身边躺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
听这儿,裴袖烛笑了,接下来的事她大概有眉目了。她平淡的接道:“那姑娘就是罗晌儿吧,并且苏枕也不知他究竟是否碰过罗晌儿,不过经过这么个事,不论是否是罗晌儿精心安排,短时间内他都没法再娶他心爱的姑娘了。”
“夫人说的极是,将军养了她和她的家人三年。不过说来也怪,就只是养着,并未给她名分,这三年也没有碰过她,每每去了她的房,都是看一眼,瞧过了便去书房歇着了。”丫鬟说着。
对裴袖烛来说,这没什么,反倒符合苏枕的性子,若他真的来者不拒,才令人出乎意料呢。
裴袖烛有些口渴,捻了杯茶。
此刻天已蒙蒙黑,只有烛光萦绕在空中,与氤氲的茶白气混为一体。
裴袖烛瞥了丫鬟一眼,漫不经心的说着:“苏枕心里已经装着位姑娘,不会给那罗晌儿名分的,再者来看,这位罗晌儿本身就来的莫名其妙。”
“就算是战乱逃亡的流民,也不太可能跑到将士军营,她怎么得到苏枕的,可想而知。”
“将军征战沙场数年,对一心算计他的人,自会心存芥蒂,能养着她已经是挺好了,这么看来,她也不过如此,方才我同罗婆子争,是我小心眼了。”
见这位新进门的主子有自己的想法,还如此直性子无遮无拦,丫鬟赶忙好声好气的讨好道:“阿婵以后就是您的奴婢了,夫人,有些事我们自己人私下里说说便好。”
裴袖烛点点头,薄唇微扬,冲她笑了笑。
这丫头不错,看起来还比较单纯,最起码日后落了难处还有个帮衬。
暮黑已入星辰,天色不早,明日还要给爹娘请安。裴袖烛正打算更衣入睡,褪衣时,她瞧着自己身披的大红长袍,不禁感叹着:“心仪的姑娘,明媒正娶的正妻,终究抵不过罗婆子的一句愧疚,说来可笑。”
“也罢,我不跟无名的罗夫人争将军。”
她只想快些从苏枕口中知道她爹的事。
阿婵叹着气,不言语。
翌日。
深宅大院规矩繁多,天边才吐鱼肚白,湛蓝还没染出色,皓文苑的下人便开始拾掇了。
说来,皓文苑还是当今圣提笔亲赐的名字,具体原因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了。
起来时听院子里的婆子丫头议论着,说苏将军一大早便接到圣旨前往边疆了,飒沓而去之前还吩咐佣人将夫人的阿母安排在京都城一家山水院,隔水观山,墨琴书画。
还议论什么将军昨晚又睡了书房等等,都是一些有的没的。
此刻正值深秋,秋叶零零散散落入鱼池,坠落前似浮萍盈盈起舞,风潜入衣袖摸皮探骨,凉的裴袖烛很不适应,一眼瞧去,这深宅大院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冰冷。
皓文苑的苏老夫人不太瞧得上她,毕竟是没落家族出来的闺女,老将军倒是对她没意见,总的来说,公爹公娘这边还比较好相处。
至于那位小罗夫人……她不想见,毕竟昨日闹了不愉快。
几个时辰过去,又扛到了夜晚。
晚间灯火通明,京都内小巷的烛光传到了这大院内,徒增几分热闹喜庆。
用过晚膳,裴袖烛一个人在屋内小憩。
她遣走了阿婵,闭着眼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
不知为何,她现在竟觉着宅院外市井小民的生活更惬意安心,这样整日关在大宅子里,出门还要通报,简直太闷。
正想着,屋内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这声音虽轻,可她打小习武,很轻易便把这声音闻入耳。
“谁?”裴袖烛一把抽出藏于枕底的小刀,跳下床,回头一瞄,下一秒,竟直直的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肩膀上。
这人也真是奇怪,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还能这么泰然自若。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也不用在意我是怎么进来的,其一,我不会动你,其二,我只同你说一些话,说完便走。”这男子说话声音轻,提袖间袖口透着很浓的书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