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懂看向他。
摄政王府从不缺灯烛,背阴的屋子甚至不分昼夜烛火长明,夜里远远就能看见王府灯火辉煌。
人们说他杀人无数,深夜心虚。
光影幢幢,我在他眼里似乎看到自己的影子。
一双灰蒙蒙泛蓝的眼睛,无辜的脸。
我自然是不能说的。
于是他指腹覆上我的虎口,往下一按。
痛痛痛!
我下意识缩回手。
他握着不放。
“囡囡,你知道我在问你。”
这人好难对付,我思量着怎么蒙混过去,门外突然传来通报。
他没避我,直接让人进来。
“王爷,那尸体是个刺客,被人一刀穿喉毙命的。”
我心虚地扣了扣裙摆的绣花。
顾绛麟看我一眼,“还有呢?”
“刺客并非方才死去,不过焦尸难以细辨具体时间。”
顾绛麟点点头,“先传大夫过来,仔细看看她。”
我脚趾都蜷紧了。
大夫和顾绛麟交代,什么“胎心不稳”、“仔细调养”的车轱辘话,饶是我脸皮够厚,也忍不住想喝口茶压压惊。
话未说完,门外通报又响,报得很急。
我眉头一跳。
可算来了。
当夜顾绛麟沉吟再三,还是带了我走。
我心下长舒一口气。
顾绛麟行军很快,我也急着跑路,两人一个赛一个,一路毫不拖泥带水,原本对他携我行兵颇有微词的将士什么也不说了。
何况我还可以给他们指路。
他将我护得密不透风,路上有几次我计划着逃出生天,他无声无息出现在身侧。
吓死人。
他抓着我的手带我进军帐,明日要过“雪丝横”,是一段极为狭窄的天险,在这附近难免担心伏击。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夜里翻身次数明显比之前多。
我拍了拍他后背,额头抵上去,他突然翻身搂住我。
自我跟着他以来,我们极少如此亲近。
“你想去哪,囡囡?”
我心神剧震,顷刻间后背发麻。
他知道!
他发现了?
我一语不发,他沉默地将我搂紧。
无论如何,天总会亮。
顾绛麟将队伍拉长,分几波人马过雪丝横,他断后,原本要让我先走,我死活拽紧他。
兵安全了,他出了什么事,后续也有副将顶上,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顾绛麟真的,也许是个极好的人。
我心里叹息。
可为什么偏偏要遇到我呢。
到了傍晚,雪丝横上终于只剩我们。
它连接两座雪山,终年覆雪,最窄的地方只容一人通过。
远看,像风中摇曳的白色蛛丝。
我让他走在前头,他不肯,轻轻推着我跟在我身后,又攥紧我的手。
我有点为难。
我该走了啊。
本想最后看看他背影。
雪山的黄昏极美,此刻看更是如此,落日沉在巨大山谷间,逐渐隐没。
山风猎猎,吹得人几乎站不住脚。
脚下微震。
而后地动山摇。
不远的某处正在雪崩。
我们正走到最险处,顾绛麟死死抓住我。
可脚下太窄,一步踏空,就是万丈深渊。
震感太强,他原本能站稳,却扶了我一把。
我拉住他手腕。
他看着清隽,但挺沉,带得我也险些坠落。
掌心的手渐渐滑落,我单手攀着崖壁,一手拽紧他。
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举族覆灭,焦土千里,马车离开后李九郎蹲在地上哭得撕心又无声,顾绛麟沉默又专注的凝视。
他不是话多的人,我装成个哑女,他就更不会说话了。
此刻杀了他,我也没有任何罪。
夕阳隐没,他在最后的昏光中抬眼看我,“囡囡,放手,你拉不住。”
我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带刺的怒意。
我拉不住的东西太多了,我明白。
但我非要攥住。
我咬牙将顾绛麟提上来,待看他落稳,终于松了口气。
山石崩裂。
顾绛麟的脸和声音瞬间变得很远。
我知道他难受,可我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