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可能不告诉我妈我来了这里。像我这种可以跟爹妈拍肩膀的孩子,是从来跟父母没有隔夜仇的。
所以当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应对我妈的大发雷霆,还准备了若干理由抵抗我妈要求我赶紧滚回家去的命令的时候,我那伟大的娘亲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地、和蔼可亲地在电话那头问:“你见过小陶了?”
“啊,见过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营养不良缺少阳光的病态小屁孩儿?”
“这死丫头!在你眼里全世界男人就没好的?!”娘亲又要发飙,我把听筒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
“那不对,我爸还是很不错的。”
母上大人直接无视了我这句话,开始嘱咐我在外面要自己学着照顾自己,省得以后离开爸妈连开水都不会烧。我一兴奋就忘了仔细想一下我妈究竟居心何在,为什么居然没要求我回家住而且连训斥我离家出走都没有一句。
不仅如此,母上大人还伙同我家爹一起把我常用的东西打包给我送来,这让我十分受宠若惊。
就在我爹把被褥往我房间搬的时候,我娘拎着一只“苏泊尔”炒锅对我说:“上次我看小陶那个炒锅把儿都要掉了,给你们换一个。”
“我又不会做饭,你给我这个干嘛?”
我妈把炒勺放在炉灶上,把旧的那只直接丢进垃圾桶,“不会做你还不会吃啊?我看小陶做饭还挺有一套的。”
我“嘁”了一声,“我又不吃他的。”
我妈横了我一眼,“小陶呢?”
我指了指门,“睡觉。”
我妈一皱眉,“这都十二点了,还不起床啊?”
我拍了拍我妈的肩膀,“妈,这就是宅的生活习性。得了不跟你说了,我就请了半天假,下午还得回去赶稿子呢,走了啊。”
我都走到楼下了,还能听见我妈在喊:“下班早点回来!”
最初的一段时间,我跟陶诺基本上是两条平行线,不但没有交流,就是面都不怎么能见到。因为我是上班族而他是个宅,我起床了他正准备睡觉,我下班了他还没起来。一个礼拜之后,我就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个人存在,更别提回答我妈一日一问的“小陶怎么样”这类无聊的问题。
半个月之后,陶诺似乎是调整了作息时间,开始“早睡早起”,所以我下班回家到睡觉这段时间里,就能见到他洗漱收拾屋子或者看电视吃东西。作为房东一员又比他大,我会尽量礼貌地跟他寒暄几句,比如“今天下雪了”这类不疼不痒的话,他也会相当礼貌地回话,大多数是“嗯,是啊”这样可有可无的回答。
小白问我陶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小白就很鄙视地说,人都说作家是善于观察生活的,你这样也能算是作家?
我怒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观察呢?
首先,我知道他是个宅,大多数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其次,他发出的声响不太多,只偶尔能听到他煮面或者用微波炉的声音,就此我排除了他打游戏的可能,因为据我自己打游戏的经验来看,不大可能存在一整夜没有喝彩自己或者咒骂对方的游戏精英。
所以我认为,他不是熬夜作画的画家就是熬夜写稿的作家。
小白提醒我说,程序员也是要熬夜写程序的。
我不屑说那人就差在脸上写明“我是文科生”几个字了,他高中时代绝不可能有超过及格线的理科成绩。
小白冷笑说,前面还说得挺有理有据的,最后倒要用直觉来下结论。我说直觉怎么了,在直觉这方面,我可从来都是略胜一筹。
可是,我超乎常人的直觉并没有告诉我即将到来的灾难。
从家里搬出来的第三个礼拜,我在杂志社因为一篇稿子的立意跟主编吵得鸡飞狗跳,主编气得浑身发抖,我却梗着脖子不肯妥协,同事都过来劝让我跟主编道个歉,但是我彪悍地拿了一个塑料袋,收拾了办公桌上的几件私人物品,甩下一句“我辞职!”就风萧萧兮易水寒地走了。
等到我顶着寒风到了家门口,才意识到,我这壮士断腕一样的举动只意味着一件事——我失业了!
这个认知让我突然间异常沮丧,刚才的豪情一点也没了,拖着颓丧的脚步走到了超市,买了很多零食还有一箱蓝带啤酒。
陶诺被我踹门的声音吵醒,从卧室里揉着眼睛探出头来。看见我脚下的啤酒箱子,他脸上的睡意立刻一扫而空,“你……喝酒?”
我拎起塑料袋往厨房走,一边往冰箱里塞东西一边说:“放心,我千杯不醉,就算醉了酒品也好得很,你不用担心我性骚扰你。”
说完我扭头看了陶诺一眼,如果在漫画里,这人一定是一脸黑线。叹了口气,他摇着头走到卫生间洗漱,之后又到厨房噼里啪啦撕开一包方便面,等他端着煮好的面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喝第三罐啤酒了。
陶诺把手里的面碗放在茶几上,转身走到我跟前,弯腰把空罐子捡起来摆在茶几上,“这个不要到处乱扔。”
我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陶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再开口,低头吃面。
我这才注意到他虽然吃的是方便面,可是色香味俱全,有蔬菜,有火腿肠,有鸡蛋,还有虾仁……这让我的颓败感又增加了一个级别——有人连吃方便面都可以吃得这么美好,可我却连煮方便面的步骤还得仔细想想才想的起来。
陶诺吃饭吃得并不快,一边吃一边翻着一本刚出版的杂志。一碗面吃完,杂志也刚好翻完,而我的啤酒已经没了六七罐了。
陶诺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干净,没有再理我,径自回了房间。我也没理他。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又开门出来时,我已经喝掉了一打儿啤酒,空罐子自然是扔得满地。
陶诺走到我跟前站了一下,像是又想说话。我就蜷在沙发上,晃着手里的半罐啤酒,斜眼看着他。我猜自己这时候一定是一脸挑衅加不屑的表情,所以陶诺只是嘴巴动了动,并没有出声,转身弯腰开始捡地上的空罐子。连同之前他摆在茶几上的几个一起收在塑料袋里,之后他将袋子放到门口,又过去打开窗子放空气。
我被冲进来的冷风激得猛打了个哆嗦,捏着手里的最后一罐啤酒冲他嚷:“大冷天的你干嘛?”
陶诺把被风吹起来的窗帘扎好,“放空气,一屋子酒味。”
我终于被他这种行为激怒了,“我说你怎么娘们唧唧的?一个男人怕什么酒味儿啊?!”
陶诺眉头一皱,转过身去关了窗,一言不发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一拳打出去打在了一包棉花上,不疼不痒,连点弹性都没有,忽然间感觉异常失落。
那天晚上我喝酒喝到很晚,可是却一直没醉,我不禁郁闷地想,现如今不如意的事情真多,我连买醉的权利都没有了。
忽然没了工作的日子让我觉得非常不习惯,我依然在七点钟准时醒过来,在心里大吼:睡懒觉的权利也不给我!
吃了点饼干当早餐,把所有的网页都浏览了一遍,实在无事可做的百无聊赖之下,我只好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不知道哪年哪月拍出来的狗血言情剧,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可我懒得换台,就任由女主角在那又哭又闹地喊着“一个破碎的我和一个破碎的你”,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我被敲醒了,睁开眼睛,陶诺曲起右手的食指不断地敲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充满了刀光剑影,“干嘛?”
陶诺颇有点无可奈何地说:“小米姐,麻烦你,电视声音可不可以不开那么大?”
我昨晚一拳打在棉花包上的颓败感再次袭来,下意识地回敬了一句:“我自己的家,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你管?”
陶诺两只手放在睡衣口袋里,“可是我要睡觉啊。”
“你自己作息时间不正常,还要别人迁就你吗?”
陶诺刚想说什么,我把电视的音量又调大了好几个分贝,于是,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女主角歇斯底里的哭喊和男主角声泪俱下的祈求。
陶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一步跨了过来抢走了遥控器,直接按下静音键,“小米姐,你喜欢开大音量没关系,但拜托你选一个正常点儿的节目。”
我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半个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说,走回房间“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这会儿已经九点,小白该上班了。我上MSN跟小白发牢骚,小白正忙,回给我一句“找工作吧,装什么清高?哪有那么多好单位来主动找你。”
我很不情愿地回:原来那家就是主动来的。
小白又回:狗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屎的。
我骂:靠!
小白回:你有那功能吗?
我气急败坏。
说归说,我还是在当天就开始投简历了,还异想天开地想明天就会有人让我去面试。事实证明小白是正确的,好运气并不总是垂青于我,顺当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必然要倒霉。谁让我意气用事忽然辞职了的?
我在没有工作的这几天里情绪非常不好,属于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那种杀气腾腾,我妈都很识相地不给我来电话,陶诺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他我行我素的日子,告诉我啤酒罐喝空了要收好,喝完酒要开窗放空气BLABLABLA。有一天我正在看电视,那家伙居然走过来抢走了遥控器,更换那上面的塑料薄膜。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陶诺把遥控器上的塑料拆下来,“你干什么啊?我看电视呢!”
他低头包上新的塑料,“一分钟就好。”
“这东西换什么换啊?”
“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换上新的,否则不卫生。”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半张着嘴看着陶诺把包好的遥控器递回来,低头看了看又抬头,“你没毛病吧?”
陶诺瞟了我一眼。那充满了不屑的表情分明是在说“嘁,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然后在我就要暴跳的时候,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了。
我上一次变身成夜猫子,还是上大学那会儿。工作后,虽然还是时不时为了看动漫打游戏和写稿子熬夜,可至少也算有了生活规律。而眼下,我没了工作,又一时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于是只好再度变身成一只夜猫子,熬夜打游戏写稿子,把以前攒的动画通通翻出来再看一遍,然后白天蒙头大睡。虽然颠倒着,可至少也算是一种规律。
我妈在白天打过几次电话之后就不再给我打了。我奇怪地问她为什么突然不干涉我作息时间了,她老人家回短信说:跟小陶作息一致至少我不用担心你饿死。
这叫什么话?
他做饭在行归在行,可是我从来吃过一口他做的饭啊,难道我妈以为平时那小子在照顾我?
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我是没时间跟我妈解释的,因为就在我看短信的功夫对方已经一个雷暴把我放翻在地了。好吧我很忙是因为我在打游戏。
这一天上午我睡的正香,客厅里的座机没命地响了起来,我用被子蒙住头想要无视,可那电话一遍一遍地响,我烦得要死,把枕头翻过来压在脑袋上。果然不响了。
我咂咂嘴想要继续睡觉,门被敲响了,门外是陶诺的声音:“小米姐,有个叫韩越的让你给她回电话。”
我没理。
“小米姐,韩越让你给她回电话。”
我还是没理。因为我的脑子根本还处在休眠状态。
“小米姐,韩越说有急事找你,让你回电话。”陶诺提高了声调,把那个“急”字咬得异常清楚。我终于从刚才的美梦里完全清醒,“知道了!”
拖鞋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拎着枕头坐起来,心里把吵我睡觉的韩越骂了一万遍。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告诉过韩越这个固定电话,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打开手机拨给韩越,韩越劈头盖脸地就骂我不开手机害她找不到人,还打到我妈那才知道了这里的电话,让我如果还没死就赶紧发简历去她信箱,他们网站文化版块空了编辑位置出来,没准能拯救我这个无业游民。
韩越是我的编辑,我写专栏有多久,她就当了多久我的编辑。对于我的文笔她从来都是赞赏的,可对我的生活方式她却一直不敢苟同,一直妄图把我拉出两点一线的轨道。所以我和韩越的关系始终进化不到闺蜜那个级别,充其量也就是准闺蜜。
这对我来说当然是大好的消息。我连忙爬起床打开电脑上网把简历发过去。因为韩越的努力,总编让我下午就过去面谈。
我穿着得体地走出自己房间的时候,刚好看到陶诺在往屋里搬啤酒,不是蓝带,而是喜力。“你也喝酒?”
陶诺头也不抬,“虽然还没修炼到千杯不醉的地步,但我很节制,也不会性骚扰你,所以请放心。”
这小子居然把我说给他的话全部回敬了回来,脑袋还挺灵光。
说着话,啤酒箱子的一角撞到了他的书桌,放在桌边儿上的一摞书滑落到地上。陶诺放开箱子去拣书。但我已经先一步将其中几本书抢在了手里——这是我一直在网上追的连载,实体书已经出到第三,第四集我一直在等。如今,那本我一直在等的书,它就在我手上。
我数了数,发现他居然一连买了五本,我鄙视地笑了笑,一边翻书的结尾一边说:“你追星也用不着一下子买五本那么卖力吧?又没人给你签名。”
陶诺抬头看了一眼,说:“那个啊,是我写的。”
就算陶诺这会儿告诉我他是外星人也不会让我更惊讶,因为他说他是写《听剑》的那个被人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作者,这比他是外星人更加让我觉得天方夜谭。
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听剑IV》,“你是说,你是公子醒?”
陶诺将啤酒箱子在电脑桌旁放好,拍着手上的灰说:“是啊。”
我看着他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我晃了晃脑袋,把手里书塞进背包,一边换鞋往外走一边说:“小陶同学,白日梦不是这么做的。”说完我冲他摆摆手,带上门出去了。
路上我坐在公交车上如饥似渴地看新书,被情节吸引得坐过了站,直到韩越的电话打过来,我才反应过来我距离网络公司已经越来越远,赶紧跳下车换了出租车直奔公司。
面试很顺利。文化频道的总编早就知道我,说米小小的评论一直精准到位,我还谦虚了一下说哪里哪里,于是当然是聊得非常开心。我志得意满地往家走,就等着录用消息了,可不等我到家,人事部便打来电话告诉我,总编大人认为米小小的评论是精妙的,但也正因为米小小同志的尖锐辛辣,他认为我可能不太适合他们编辑部的气氛。
没什么能形容得出我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郁闷和悲壮,尤其是当我在往家走时翻到《听剑IV》里面的一张纸上写着“陶诺,封面照你的意思改了,卖不好就拿你抵债!!!”的时候,更加五雷轰顶。
他果然是公子醒。
他果然是那个畅销书作家。
他一本书稿费的零头就已经够我写好几篇专栏稿子,更何况他已经出了四本这样畅销到天理难容的书。
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博客
和房东姐姐相安无事地共生了三个礼拜——我觉得要形容我们之间这种状态,没有比这“共生”二字更妥贴的了。
可能因为她是上班族,我是夜行动物,彼此生活在几乎不相交的两个时间段里。
除了最初她搬进来那天,给她那直顶顶的性子雷了一回后,这整三个礼拜里,我和她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内容也多是无关痛痒的问候。
虽然不是我希望的同租对象,不过这样的感觉倒也不差。至少同我先前的生活并无区别。
忽然想起来,编辑妹子那天在Q上问我,你要不要试试换个题材?
我当时就很紧张了一下,问她,卖得不好?
妹子说,那倒不是。我就是想看你写点儿别的。唔哈,你是不是吓一跳!
……X!
妹子随后又说,不过虽然这是我的想法。可现下同个题材的东西市场上很多了,都快要泛滥了。所以虽然你的书销量稳中还略有升,可我觉得,见好就收才是畅销的保证。你该借着现下的名气,再搞一个新的。
她这个话我倒是很赞同。
其实我自己也觉着最近写得不爽了。更新都慢了。网上专栏里那一片片鲜红的催更贴,看着就渗人的很。我也不是不想更,可总觉着没什么动力。
网站编辑倒是说,这么好的点击,你完全可以再写这么长。
可我自觉着,剧情已经到了高潮,该结尾了。再写下去,销量的确不会差的。可我很烦了。
或者我真该换个题材了。要不咱试试都市类?
嗯,似乎同居题材就挺不错的哈——
回复:
你要写和房东姐姐的同居生活吗?
那就是说,你准备窥视她了?
——老叶
博主回复:
什么窥视,你丫不会用词儿就不要乱用OK?
哥哥我又不是BT。
——陶
回复:
不窥视你怎么写?
——老叶
博主回复:
走着瞧吧!
——陶
博客
房东姐姐貌似失业了。
她那天冲回来的时候,颇有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其实我挺想问问她怎么回事的,可看她那架势,我觉得还是不问的好。
这几天开始同编辑妹子讨论新稿子的构思。
对于我提到的同租故事,她甚为赞同。
我很多嘴地跟她说了目前我确实在同一姑娘同租。
妹子的反应之强烈,叫我想到,女人果然都是喜好言情的生物。
我听着她电话里那充满了憧憬的小声音,甚是不忍心告诉她我那房东姐姐的脾气。那实在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出现在浪漫幻想故事中的姑娘!
回复:
言情啊,你行嘛?
——老叶
博主回复:
也不是纯粹的言情吧,等我再琢磨琢磨。
——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