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左右两侧沿着院墙根各有一条水道,张红梅告诉她大家都去那里刷牙,每天洗衣服的脏水也是倒在那里。
顾胜昔一边刷牙一边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个院子,靠近屋门口这一半用细沙碎石夯实地面做硬化处理,一条东西贯通整个院子的尼龙绳子上还挂着几件衣服,男知青的挂他们宿舍那边,女知青的自然挂女宿舍这边,颇有点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之意。
靠近院门的那一半种了不少蔬菜,几根垄种着茄子、辣椒,里面则是一架黄瓜一架豇豆和一架片豆角,靠近中间那条过道的位置种了两架番茄,东西两面靠墙跟的地方零零落落种着十几棵苞米,一簇簇的苞米胡子耷拉着,风吹过,摇摇摆摆。
番茄和黄瓜已经快要拉秧了,上面稀稀拉拉剩的都是歪瓜裂枣,倒是那架片豆角正在势头上,一串串紫色的花朵迎风摇曳,看得顾胜昔心情出奇的好。
在她是聂晨曦的时候,小水球上的名山大川、旅游胜地就算没被游个遍也去过不少,但是竟然都没有眼前这一幅动图令人心情愉悦。
大概是心境使然吧。聂锦曦是别人眼中的团宠小公举,可是其实她的幸福只到八岁,她所有的快乐都在那一年随着父母罹难戛然而止。
十六岁之前的聂锦曦是个华丽的木偶,每天充斥的都是学习各种才艺,参加各种宴会,应付各种心怀鬼胎的亲朋好友。
在所有亲人眼里,聂锦曦就是一块香喷喷的烂在锅里的红烧肉,而他们磨刀霍霍。
十六岁以后她每时每刻都活在仇恨里,和亲戚们互相周旋,彼此欺骗,就算再美好的风景,于她眼中也是带着血腥和罪恶的,她浑浑噩噩的活着,而父母早已枉死。
于是亲戚们谋害的目标从父母又变成了她。
她向往的一家三口天伦之乐被亲戚们夺走,她毁掉亲戚们想要的金钱股票房产,他们不分彼此,各有所失,殊途同归,一了百了。
“哐啷哐啷”在搪瓷缸里把牙刷涮干净,她抬头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秋天的沁凉的空气,再长长的吐出来。
再见了,聂锦曦!
自今而起,向阳而生,从此,我叫顾胜昔!
从此,我要为了自己好好的,快乐的,幸福的,活着!
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大铁锅里的水已经烧的响边儿(即将烧开的状态)了,瞟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晃进来,张红梅舀了半瓢热水头也没回的小声说道:“快去把脸盆拿来,我给你点热水就要淘米下锅了。”
青黑色的小泥盆里是淘洗好的高粱米混着玉米碴子,张红梅整个人都氤氲在一股暖融融的水汽里头,顾胜昔心里似乎也被这暖融融的水汽氤氲着,懒洋洋的,酸酸的,软软的。
“好,谢谢你啊红梅姐。”
说完这句话,卒于三十二岁芳龄的老阿姨感觉自己有点装嫩,但是这句话说的却又是无比诚心诚意。
手腕上搭着自己的毛巾,顾胜昔端着洗脸盆走到灶间,张红梅半瓢热水倒进来之后,利落的将小泥盆里的混合米倒进锅里,又往锅里丢了五个大土豆,然后急匆匆奔到院子里。
等到顾胜昔洗完脸站起来,张红梅已经把四根紫茄子洗好了放进锅里,同时四个掰下来的茄子尾巴被晾到外面的窗台上。
顾胜昔一愣,指着外面晾晒的问她:“红梅姐,这个……”
“这个啊,他们当地人管这东西叫茄子裤,把里面的硬根子拿出来之后晒干了,冬天生产队里会分肉,用大肥肉片炖这个,贼好吃。”
张红梅说的时候不自觉咽了咽唾沫,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好像那盘菜现在就在眼前。
顾胜昔不由得抿着嘴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也可以吃。”
“好吃,好吃,真的。”
张红梅皮肤有些黑,也是,常年在田地间劳作,人怎么可能不黑?只是这一刻她瞪着大眼睛一本正经跟顾胜昔解释的样子,顾胜昔忽然间觉得有一丢丢可爱。
尤其是一边解释还一边吞咽口水,从来没因为吃穿发过愁的顾胜昔又觉得有些心酸。
这是刚刚脱离最艰苦年月的时候,统购统销的计划经济时代,几乎没有一个不馋肉的。
“好啊,那等冬天分了肉,红梅姐你记得要做给我们吃啊!”
男知青那边有人挑着门帘走出来,顶着一脑袋鸡窝揉着惺忪睡眼迷茫的问:“分肉了?真的?”
这人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明显跟张红梅一样也在吞咽着:“哪来的肉?”
来人是知青队长吕明,那个可以同时说话并狂吃不呛的高人。
张红梅翻了个白眼,然后和顾胜昔目光不期然撞到一起,两个人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红梅打开一个箱座子,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脸盆来笑嘻嘻说:“梦里有肉,周公发的。”
这时屋子里的几个女知青都已经醒了,有人垂死挣扎着不愿意爬起来,正努力往暖呼呼的被窝里头拱,被旁边的人一把掀开被子:“还往哪拱,揭老营啦!”
“哎呀,燕子,你可太烦人了,天天来这手,我还能再睡一会呢!”
顾胜昔看着被窝里钻出来的人,细眉细眼的,黄中带白的皮肤,是那个叫谷晓红的。
顾胜昔记得,她是那个被住在小单间里的程茜逼着道歉的知青,看样子谷晓红跟这个叫金海燕的知青关系应该不错。
把毛巾、香皂放进脸盆里,再把脸盆暂时放在皮箱上,没办法,屋子里空间实在太小,去掉两个隔间和两个大木头箱子,屋子里只剩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
也不知道这种木头箱子是在哪里弄来的,顾胜昔想着要不自己也想办法弄一个来?其实顾胜昔想住那个小隔间,但是看云娇娇势在必得的样子,顾胜昔懒得去跟她争。
昨天她实在是太累太疲倦了。
顾胜昔知道这种状态并不仅仅是因为之前拉肚子,也不仅仅是因为长途跋涉,最重要的原因是顾胜昔本人的身体不好。
她是个早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