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国,上圆下方的祭天台。
四周点燃的巨型火把,把祭天台方圆十里照亮得如同白昼。
祭台上,身着月白银莲暗纹长袍的年轻国师。
右手挥舞桃花木剑,左手挥洒引燃的明黄朱砂画符,大声吟诵着复杂的咒语。
看似风轻云淡,却不时凝重地看向祭台正中,紫檀木台上的香案。
香案下,压着两张大红符纸。
符纸上,写着两个婴童的生辰八字。
距离祭台五丈之外,拔地擎天的汉白玉石台。
身着明皇九龙袍的大晟国君姜承烈,坐于御座上。
他侧眸,温情脉脉地看向宠妃:“爱妃,劳你费心了!”
刚生产完不久的洛思颖,想到仪式后亲生女儿将贵不可言,强忍着激动,温柔地回应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荣幸。”
姜承烈含笑握住颖妃的手,察觉她掌心有汗,正欲关心细问时。
却见匆匆小跑来的内侍跪地,慌张地说:“陛下,皇后娘娘不肯将小公主交给连公公,还说……”
前一刻还温情含笑的姜承烈,面色一沉:“还说什么?”
内侍声音发颤:“皇后娘娘说,要亲自送公主过来。”
姜承烈松开颖妃的手,疾言厉色地训斥:“朕的旨意都敢违抗,她倒是好大的胆!”
帝王一怒,惊得妃嫔皇子们和文武百官纷纷跪地,大喊陛下息怒。
而罪魁祸首宋明月,正抱着姜云卿款款而来。
一袭不合体的宽松素净旧长袍,未束的头发随意披在后背。
夜风吹拂,袍角翻飞,发丝飞扬,踏月而来的女人仿佛随时会随风飘远。
远看如同月下仙子的皇后,近看却红颜憔悴。
满头发丝干枯如同稻草,失去了神采的容颜,看上去像个垂暮老人。
许久未曾见到皇后的百官和嫔妃皆侧目,神色各异。
曾在册封典礼上惊艳天下的镇国公家嫡女,竟沧桑至此,委实令人惋惜。
看到面容近乎陌生的皇后,姜承烈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愈发锋利。
周身散发着摄人的强大气势。
危险的目光,最后落在宋明月怀里的小人儿身上上。
宋明月生产那天,他独自守在门外,听到过孩子虚弱的哭声。
像极了幼时,他没救过来那只病猫无力的哀嚎。
“这就是我的便宜父皇?果然霸气十足,不愧一代昏君。”
奶声奶气的女童声在耳旁响起。
姜承烈浓眉皱起,怀疑地看向四周,眉头皱得更紧。
“可惜了这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再过些年,就会被最看好的儿子五马分尸,脑袋挂在城墙上暴晒三天三夜,最后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
稚童声愈发清晰。
姜承烈虽觉荒谬,却莫名觉得脑壳发疼。
抬起右手下意识摸着脖子,同时眯眼扫向左前侧的五皇子。
五皇子正在暗中祈祷逆转气运顺利,八皇妹以后就不会病体缠身,猝不及防地被帝王气息袭中。
心虚之下竟被压趴,颤栗不止,狼狈至极。
看着儿子被帝王之势压得动弹不得,颖妃身子一软,滑跪在皇帝脚下,拉着他的袖子求情。
“陛下,不知灏儿做错了什么,惹您这般气恼。”
“都怪臣妾管教不力,您罚臣妾吧!”
姜承烈看都没看宠妃一眼。
看着越来越近的宋明月,犀利的目光紧锁她怀里的孩子。
这就是国师预言的灾星?
不但哭得像猫,瘦得也像只病猫。
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当真有本事祸害他的江山?
刚才他听到的,是她的心声?
若她所言为真,这预测未来的本事被有心人利用,倒真会祸国殃民。
察觉到姜承烈的视线,姜云卿努力挥舞着小爪子,勉强把挡住视线的襁褓扒开。
小人儿冲姜承烈眨巴着眼睛,咧嘴讨好地笑。
“父皇啊,看在我如此卖力讨好的份儿上,你就护我一回,千万别上国师和颖妃的当,把我的气运转给他们女儿。好歹我是你亲生的,是不是?”
姜云卿眼睛眨得抽筋,嘴也笑酸了,姜承烈还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她。
深沉精明的眼神似要将她凿穿。
颖妃生的小公主,是和国师珠胎暗结的孽种?
从前颖妃和国师来往甚密,他只当颖妃为国祈福,从未怀疑。
如今想来,他二人未免走得太近了些。
先前颖妃掌心的汗,忽然间沁到了姜承烈的心间。
滋润着怀疑的种子,在大晟国君心底生根发芽。
抱着姜云卿的宋明月,听到她心底的嘀咕,嘴角不由抽了抽。
一个是非不分的昏君,讨好有什么用?
姜承烈听到宋明月似有若无的冷嗤,横眉倒竖,帝王之势愈发不加收敛的爆出。
不行跪拜礼,当众对他不敬,如今还敢冷嘲他,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
跪了一地的妃嫔和百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祭台近乎诡异的安静。
远处,传来国师断断续续的吟咒声。
被姜承烈无视的颖妃跪趴在地上,藏起眼底的恨意。
眼角余光不忘盯着漏刻,她终于按捺不住,轻声提醒:“陛下,改命时辰要到了。”
国师洪亮声音也传来:“时辰即到,请送七公主上祭台。”
姜云卿浑身一颤,眼底浮现明显的失望。
是她演技不够精湛?
不,分明是渣爹眼瞎心冷,没有共情到她的表演。
“昏君,活该家破国亡,五马分尸。”
“祖宗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毁你手里,到下面看你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对哦,说不定那些老鼠,就是姜家老祖化身,知道你没脸见他们。”
讨好不管用,姜云卿悲愤地痛骂。
姜承烈的眼神,霎那间变得无比危险。
大胆不孝女,竟敢心里咒骂他,还辱骂老祖宗是老鼠?
“陛下,时辰到。”国师焦灼的声音再次传来,“请送七公主上祭台。”
姜承烈眉头一挑,愈发觉国师言行举止可疑。
这些年大晟灾祸不断,民间传言他皇位来路不正,神明降罪,要他下罪己诏。
他是要当千古大帝的一国之君,怎么能做这种自损名节的事?
恰好七公主出生,国师说她是祸国殃民的灾星,应烧死以平民愤。
他正迟疑时,国师却又提出可祭祀行改命术,扭转国运。
昭告天下的祭祀,哪能轻易打断?
难道要他说,听到七公主心声,知道这场改命祭祀不是扭转国运,别有居心?
宋明月也知道祭祀无法中断,垂眸盯着明黄龙袍下摆,平静地说:“陛下,请允臣妾送吾儿上祭台。”
真如女儿所言,国师要夺改气运,她就抱着女儿从祭台上跳下来。
绝不让他们得逞!
少年夫妻,姜成烈怎么听不出她的决绝?
瞥了眼始终不肯正眼看自己的宋明月,姜承烈沉声训斥:“戴罪之身,有何资格上祭台?”
姜云卿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戴罪之身?母后到底有没有害人,有没有给你戴绿帽子,你心里没点数吗?哼,既然不管我死活,那我只能自救,别怪不客气!”
姜承烈和宋明月神色双双变得古怪,又满心疑惑。
小小的人儿,再不客气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