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萧策的大婚典礼上。
夫妻交拜的关头,萧策突然扔了手中红绸,着急忙慌喝令府中护卫围了太子府。
对在座的每个客人进行搜身。
东宫太子的大婚典礼被打乱。
我透过盖头,隐隐约约看着熙熙攘攘的众人乱成一团。
有的沉着脸、有的忍着屈辱、有的将愤怒直接亮明在脸上。
心中的恨意仿佛得到了片刻的释放和安宁。
萧策红着眼,发疯一般爬在地上找寻着每一个角落,像极了一条狗。
仿佛找不着玉佩,就要全陈朝陪葬的架势。
什么玉佩这么重要?让陈朝如今的太子、未来的国君在大婚当天如此失礼?
我心中冷笑,重要的不是玉佩,而是当初送玉佩的人。
萧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谢婉玉死之后,陪葬了所有她的物件。
独独只留下了一块玉佩。
一块当初他们两个一起亲手雕刻的玉佩。
我冷眼看着萧策的疯狂和众人悄悄投来的或同情或嘲弄的眼神。
他们懂什么?
我从来都不在乎的。
我掀了盖头,转身指人带我到了婚房。
借口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将屋内的喜婆丫鬟都请了出去。
从袖袋中掏出那块玉佩。
莹润透亮,通体温润,没有一丝磕碰的痕迹。
玉佩下的流苏已经陈旧褪色。
看得出玉佩的主人很喜欢、珍惜它,时时把玩观赏,又小心翼翼保护着。
如同谢婉玉一般。
外人眼中端庄大方、温润如玉的相府千金,面对我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而如今的我却成了恶魔的替身。
嫁给她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的竹马。
我拿起挑盖头的秤砣,一下一下砸着那枚玉佩。
看着它在我的手中逐渐模糊了原来的样子,支离破碎,最终沦为一堆灰烬。
风一吹,灰烬散落到每一个角落,拢都无从拢起。
就好像那天,我亲眼看着我和萧尧的草屋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而我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萧策死死抱着,无法挣脱。
眼睁睁看着草屋,还有我的夫君萧尧化为灰烬。
萧策在耳边低低呢喃。
“婉玉,我的婉玉。”
“这辈子你都不许再离开我。”
我将砸不断的流苏直接扔进了恭桶。
不知若萧策看到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会不会将进过恭桶的流苏还贴身收藏。
外面乱糟糟一团,萧策短时间不会回来。
我也没心情戴着沉重的凤冠等他回来。
礼部亲自定下的拜堂良时都被他毁了,也不差我这掀盖头、合卺酒的环节。
径直摘掉凤冠,换上舒服的里衣,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的女子,肤若白雪、花容月貌,尤其额头中间的那枚牡丹花钿,更是衬托得人比花娇。
回到谢府后,他们逼迫我天天贴牡丹花钿,因为这样一来我会更像谢婉玉。
萧策和谢婉玉当年郎才女貌,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东宫太子。
珠联璧合,天作之合。
因着相府夫人和皇后的姐妹情,他们还未出生的时候,皇上就金口玉言赐了婚,定下谢婉玉是未来的太子妃。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直到谢婉玉患上了不治之症,一日一日咯血枯萎,直到再也没有醒来。
萧策情深义重,无法接受现实,日日买醉,无心朝事。
直到丞相府想起了我。
我是谢婉玉的孪生妹妹,谢婉惠。
我本应和谢婉玉一般金尊玉贵,千娇万宠长大。
但奈何陈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双生即为不祥之兆。
更何况是已经定下亲事的太子妃。
匆忙中,丞相夫妇一商量,果断放弃了瘦弱的我。
他们将我藏了起来,受尽折磨。十三岁那年我逃了出来,侥幸苟活。
我是谢府的禁忌。
直到谢婉玉死之后,他们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的存在。
我被那对十几年来从未过问我的父母,亲手送给了萧策。
不过如此正合我意。
因为,萧策杀死了我的萧尧。
萧尧是我十多年枯燥生活的唯一光亮和慰藉,更是我至亲的夫君。
可萧策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还敲碎他的焦尸,顺风扬了。
我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
我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怎能让萧尧枉死?
又怎能饶过萧策?
我要跟萧策、跟谢家,纠缠至死,不死不休!
在外面发疯无果的萧策,终于还是找到了新房。
他看到了恭桶中的流苏。
一向洁癖的他,竟然亲手拿了出来。
他阴沉着脸,挥手扯下了床边的围帐擦拭着手中的流苏。
哎,可惜了这名贵的罗纱。
他指着我,咬着牙。
“是你对不对?玉佩呢?还我!”
我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喝了口清茶。
“砸了,玉佩已经化成粉末,被风吹散了。”
我就是要明目张胆地告诉他,看着他疯看着他痛。
仿佛这样,我的痛方能少一点。
萧策挥手,将桌上原本洞房准备的合卺酒等物什横扫在地。
杯盘应声落地,狼藉一片。
“你知道的,那块玉佩是阿玉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怒火中烧,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伤痛和愤怒。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慢条斯理,冷清不似活人。
“那又如何?”
“当初你将萧尧敲碎,扬了的时候,不也当着我的面,不顾我的阻拦吗?”
萧策怔愣在地,良久苦笑出声。
我看到他的样子就烦,就恨。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谢婉玉,否则也不会常常睹物思人!”
“我知道你此前肯定查过我,肯定知道我和萧尧的曾经。”
“我现在嫁你是被谢府所逼,不得已成了谢婉玉的替身。但这着实让人恶心!”
亲眼目睹自己夫君惨状,谁还能毫无芥蒂跟仇人一起生活。
也就谢府那对蠢货夫妇还幻想着让我成为谢婉玉。
我深知自己的一切瞒不过萧策,还不如直接坦白,降低他的戒心。
萧策的情绪已渐渐平复,他目光沉沉。
突然咧嘴轻笑。
“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们早早歇息,否则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我本以为今天的举动,还有刚才的话能打消萧策动我的心思。
谁知,他竟然还是想……
眼看着他扑过来,将我挟制在身下无法动弹,他的手探进里衣。
我眼角的泪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萧策,我嫁过人!我甚至还怀过孩子!”
萧策的动作一顿,随即赌气般抽手披衣而去。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今晚这关暂时算是过去了。
我对萧策心中有恨。
我知,他也知。
所以他从不饮我沏的茶,食我房中的饭。
甚至衣物都从不假我之手。
我们彼此防备,却又别扭地在一起。
打破我们之间微妙平衡的是一个七夕夜。
自从萧尧走了之后,任何节日对我都是一种凌迟。
尤其是七夕。
当年我和萧尧的相遇就是在一个七夕夜。
那是我逃出谢家后过的第一个七夕。
之前常听下人说七夕的街市如何美若银河。
可那天当我乔装打扮小心翼翼来到街市,迎接我的却是漫天的大雨。
我缩在街角,无助又伤心。
直到萧尧撑着一把伞遮在了我的头上。
他将一个好看的兔子花灯递给我。
“见了此灯,姑娘是否能开心片刻?”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礼物,一个来自男人的礼物。
花灯朦胧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温柔俊朗,如同仙人。
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
后来我知,那是心动的开始。
早早放了仆人的假,让他们自去玩乐,我早早躺在床上歇息。
我闭着眼,自虐般一遍一遍回味着当初的相遇。
直到房门被踹开,醉酒的萧策疯了一样冲进来。
他不管不顾我的挣扎、尖叫。
挟制着我的双手,强硬地撕掉我单薄的里衣,不管不顾占有了我。
他掐紧我的下巴,逼迫我喊他的名字。
胸中的气息越来越少,我不想妥协,即将缺氧晕厥之际,萧尧的脸突然出现在脑海。
“阿婉,你又是何必……”
眼角热泪滚落,我艰涩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阿策……”
萧策闻言,突然加大了力度,一下一下撞得我满身满心生疼。
他的声音嘶哑沉闷,在我耳边一遍一遍低喊。
“婉玉,我的婉玉。”
“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第二天天未亮,萧策静悄悄走了。
他走时我已醒,准确来说我一夜未眠。
这一晚于我如同炼狱,我一遍一遍对着脑子中的萧尧说抱歉。
一个月后,当看到桌上烹饪得色香味俱全亮晶晶的红烧肉,我突然反胃呕吐。
心中一沉,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太医的诊断很快有了结果。
我怀孕了,应该是在七夕那晚。
那晚是我的耻辱。
肚子中的这块肉亦是!
许久未见的萧策满脸喜色,他期待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摸我的肚子。
我后退躲避开。
他仿佛也不介意,转身亲自吩咐下人订做童床,缝制小孩衣物。
事无巨细,若我是真的谢婉玉,说不定还真会感动。
但我不是谢婉玉。
他也看出了我的不喜,吩咐两个老妈子成日盯着我。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我还是得逞了。
看着萧策暴怒猩红的双眼,肚中的绞痛仿若也缓解了几分。
“你就那么恨我?甚至连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
我任由汗湿的头发粘在前额,我想一定很狼狈。
“无辜?它只是个孽种!”
“你杀了萧尧,我怎会给你生下孽种,你做梦!”
萧策眼底的情绪明明灭灭,从惊怒,到不可置信,再到怜悯。
怜悯?
估计是我看错了。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说出的话却神秘兮兮。
“我突然很期待看到你知道真相的表情,是不是还会这么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我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他拖着到了书房。
从暗格中抽出一沓邸报甩在我面前。
他半带戏谑半带嘲弄地看着我。
“打开看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哆嗦着手,心中莫名地抗拒着。
一张一张翻看着邸报,心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喉咙如同被堵住了,耳朵仿佛也被堵住了。
只有眼睛在一行一行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如同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我。
萧策不知何时靠近了我,用那双冰冷的手将额前的湿发别到耳后,淡漠的眼睛仔细端详着我的狼狈。
他突然轻笑出声。
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阴森蛊惑。
“邸报上记录的是你的阿尧和我的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