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4日,许知景第一次遇见阮冬天。
彼时春节刚过,元宵未至,整个宁城还笼罩在浓烈的节日气氛里。
寒假开始前,许妈妈给他报了个辅导班。年前上到腊月二十五,年后上到正月十三,他还有三天结课。
许知景是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进宁城一中的,按说辅导班这种事,落不到他的头上。但是许妈妈说了,别人都报咱们不报,显得咱们多不一样似的,要学会融入潮流,不搞特殊化。
这话说得义正词严,许知景一点也不想拆穿他妈妈。辅导班中午管饭,其实她就是不想给他做饭。
辅导班下课,许知景又在教室做了一套数学卷子,走的时候辅导班的大门已经关了,他轻车熟路地走了后门。
从后门到公交站,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往日里安静的巷子此时甚是喧嚣,唢呐的声音震天响。许知景皱着眉头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是什么。约莫是《百鸟朝凤》,又觉得不大像。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求饶。他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阮姐姐,阮大姐,我求你了,我都听你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喇叭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周青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老血都到了嗓子眼。
周青也是流年不利,不就是打游戏输了想过来弄点零花钱花花嘛,谁知道遇到了阮冬天这个煞星。现在可好,零花钱没弄到,被她一个侧踢踢到了墙角不说,还被迫听她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喇叭,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我呸,什么喇叭,你有没有点审美?我这是唢呐,唢呐知不知道?!”阮冬天见他说得不对,收了音,抄起唢呐在他头上砸。
周青抱头:“好,唢呐,是小的有眼无珠,认不出来。可是阮姐姐,您都吹了一个多小时了,您也歇歇,行不行?”
“你累了?”阮冬天转了转眼珠问道。
“哪能呢?”周青谄媚道,“我这不是怕累着你吗?”
“得了,甭给我弄这些虚头巴脑的,我就问你,服不服?”阮冬天插着腰,很嚣张地问他。
“服,服!五体投地地服!”说这话的时候,周青心里在流泪。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老子非揍你一顿。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那行吧,起来吧。”阮冬天女王终于大发善心,决定放过周青。
周青连滚带爬地起来,两人一转身,看到了巷口站着的许知景。
这一天的宁城,阳光甚好,少年有着挺拔的身姿,背对夕阳,被光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弧度,软化了发间眉梢的冷峭。
“嘿,你看什么呢?”周青有些羞恼。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没有兴趣让自己被扁的情形被别人看了去。
许知景漆黑的眼落到周青身上,开口问:“她,欺负你了吗?”
周青一愣,阮冬天也愣了。回忆刚才发生的事,阮冬天不得不承认,她的行为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她咳了一声,把唢呐塞进书包里,走到许知景面前:“你觉得刚才是我在欺负他,是吗?”
许知景看着阮冬天的眼神有些嫌弃:“难道不是吗?”
“青子,你说我欺负你了吗?”阮冬天遥遥地冲周青喊。
周青一步三晃地走过来:“谁说你欺负我了,我们明明是在交流,友好地交流。”
许知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觉得周青有些可怜,好好的一个大男生,被一个小女生欺负得连实话都不敢说。
“你也听见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好着呢。”阮冬天笑眯眯的,心里起了逗弄他的意思,“所以同学,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许知景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要是我非要管呢?”
阮冬天笑得更厉害了:“那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想干什么?”许知景有些警惕。
“还能干什么。”阮冬天说着,突然伸出了手,朝着许知景软白的小脸用力捏了一下,“你的脸又白又软,我从刚才就想捏了,真的好软啊。嘿嘿嘿,嘿嘿嘿。”
不防她下手的许知景愣在当场,然后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十六岁的许知景和阮冬天的第一次见面着实不愉快,她是个可恶的小流氓,不仅欺负别人,还轻薄了他。以至于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做了噩梦。梦里有个女生,追着他要捏他的脸。
做了一夜的噩梦,第二天许知景起床的时候,神情有点萎靡。许妈妈见了,担心是不是自己这几天玩得太开心了,惹儿子不高兴了。所以她今天没有出门找小姐妹逛街,晚上许知景从补习班回来的时候,她还做了他最喜欢的可乐鸡翅。
可乐鸡翅没有安慰到许知景受伤的心灵,这种抑郁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元宵节后,学校开学。
再开学就是高一下学期了,按惯例,也该文理分科了。上学期末,大家交了志愿,这学期开学进校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布告栏贴的红榜。
许知景报了文科,一路溜过去,在高一七班的榜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七班在高一部三楼最里面,新学期,又是新班级新朋友,走廊里乱哄哄的。也是,他们还是高一的小绵羊,不像高三的马上要被宰杀,高二的正在养肥,高考离他们还有点遥远,他们还有时间打闹。
许知景背着书包,绕过人群,慢吞吞地往教室里走。经过隔壁六班,陡然听到一嗓子:“阮冬天,你个死丫头,你给我站住!”
许知景猛地停下了脚步。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还没想起来,教室前门就冲出来一个“小炮弹”,许知景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满怀。
“小炮弹”威力大,撞得他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站定,触手软绵,后知后觉地发现是个女生。然后下一秒,他条件反射地把怀里的女生推了出去,女生“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
刚才阮冬天撞到人家怀里磕到了鼻子,还没来得及揉一揉,就被人推开撞到了墙,前后夹击的疼痛让阮冬天“哎呦”一声,火气也蹿了上来,张嘴就要嚎。哪知一抬头,对上许知景漆黑如墨的眼睛,嘴巴张成了“O”的形状。
“你,你不是那个……”
嗬,原来是小流氓。
许知景心里冷笑,开学第一天的美好心情瞬间down(跌)到了谷底。他没忍住,瞪了她一眼,转身进了七班的门。
他瞪她,瞪她哎!
阮冬天看得真切,人都要气炸了,指着许知景背影的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原同桌兼现任同桌赵晓曼扑过来,两眼放光,跟探照灯似的:“哇,冬天,你认识许知景啊?”
阮冬天一口气没提上来:“许知景,谁?”
“你还装傻,就是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赵晓曼说,“我刚才可看到了,他走之前含情脉脉地看了你一眼,你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含情脉脉?!
阮冬天气得伸手捏她的脸:“赵晓曼,你是不是瞎?什么叫含情脉脉地看我,明明是凶狠地瞪我,瞪我,好不好?!”
甭管阮冬天再怎么气许知景,也没有追进隔壁班的道理,只能学着他的样子,瞪一眼,转身回了教室。
晚上放学,许知景回家,许妈妈热情地迎上来,笑眯眯地问许知景:“儿子,新学期新班级,感觉怎么样?”
许知景放下书包,淡淡地说:“还行。”除了遇到了那只小流氓,一切都还算顺利。
看着儿子冷淡的模样,许妈妈偷偷翻了个白眼。这样的儿子太不招人喜欢了,想换成个女儿,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吃完晚饭上楼,许知景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用的是妈妈淘汰下来的一部诺基亚,蓝色的,小小的一只。
许知景看了眼屏幕,是同桌霍飞宇,也是没分班之前的同班同学。
“霍飞宇,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咱们今天的语文作业,诗歌鉴赏做几篇来着?”霍飞宇看着摊开的练习册,挠头。
“四篇。”许知景言简意赅道。
“四篇?!”霍飞宇都要炸了,“明明是开学第一天,语文老师简直是丧心病狂。”
许知景的嘴角翘了翘:“别忘了还有英语练习册,数学习题。”
“……”霍飞宇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许知景,我谢谢你提醒啊!”
霍飞宇是个活泛的主,虽然对家庭作业深恶痛绝,但也是个及时行乐的,很快就把作业忘到了脑后,开始和许知景八卦新班级里哪个女孩子最好看。末了,他感慨一声:“咱们班的女生,也就姜姝能看,但是比起阮冬天,还是差远了。”
许知景的眉头皱起来:“谁?”
“阮冬天啊!她在咱们一中很有名的,学习好,长得也漂亮,性格也讨喜,特别吃得开,听说连小霸王周青都罩着她呢。”
霍飞宇的心有些荡漾,他最喜欢阮冬天这种长得漂亮、有活力又不矫情的女孩子了。他砸吧砸吧嘴,遗憾道:“不过我和你说估计你也不认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说的就是你啊,回头见到我指给你看啊。”
许知景的嘴角勾了勾,什么不认识,那个小流氓,他简直不能再认识了。还有,什么叫周青罩着她?明明她连周青都欺负,简直就是个小混蛋。他发誓,一定离她那个小混蛋越远越好。
离阮冬天越远越好是许知景的愿望,但是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因为他忘了这世界上有个词叫“事与愿违”,还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周五,许知景做完值日,提着垃圾桶往操场旁边的垃圾房里走。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嗨,前边那个,你给我站住!”
许知景回头,左侧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巧了,这是一个熟人。
周青身上套着校服,松松垮垮的,像披了个麻袋,看清前面的人是许知景,乐了。
“哟,小子,是你啊。”
许知景放下手中的垃圾桶,静静地看着他:“怎么,有事吗?”
周青搓了搓手,心头暗喜。像许知景这种小白脸,最乖巧听话了,稍微一吓唬,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走近许知景,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向你借点零花钱花花。”
被扣住的脖子有些不舒服,许知景捏着他的手腕推开了,玩味似的开口:“借多少?”
劲还不小,周青被他推开,转了转手腕,嬉笑道:“有多少借多少。”
“什么时候还?”
“什么时候有了,就什么时候还。”
“哦。”许知景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没有。”
“你小子耍我玩呢!”周青眉毛倒竖,一脚踢倒无辜的垃圾桶,上前揪住许知景的衣襟,“小子,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把钱交出来。要不然,大爷我让你尝尝拳头的滋味。”
衣领勒得有点紧,许知景有些呼吸不畅,手伸进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周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粗声粗气道:“你干吗?”
许知景喘了口粗气:“报警。”
周青听见这两个字,彻底恼了。年少无知,但对警察还是有着本能的害怕,他的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你还敢报警!好啊,你报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握起的拳头在许知景眼前放大,他没有闭眼,反而睁大了眼睛。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嘿,那边那两个,大白天的干吗呢?”
周青的拳头离许知景的鼻尖只有一寸,但他还是收住了,正气恼是哪个不长眼的坏了他的好事,一转头看清楚来人,就讪讪地把拳头放了下来。
“阮冬天,你怎么过来了?”
莫名的,许知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阮冬天穿着宁城一中特有的蓝白色校服,外面裹着鲜红色的羽绒服,左手一把扫帚,右手一个垃圾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垃圾房是你家开的?就许你过来,不许我过来?”她挥了挥手上的扫帚,凶巴巴地开口,“还说我呢,你在这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周青扯了扯许知景的衣襟,说,“我和这小子聊天呢。”
周青生得壮,这么一动,倒把原本藏在他身后的许知景晾了出来。阮冬天瞧见他的脸时愣了一下,随即慢慢地笑了起来,顾不得追究周青又作死,围着他们转了两圈,一双笑眼里全是不怀好意。
“哎哟,我还当这是谁呢?原来是许知景你啊。”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阮冬天已经透过赵晓曼把许知景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会儿看见他这样,有种命运在高歌的感觉。
“瞧瞧你现在这个小可怜样,要不要我救你啊?”
许知景漆黑的眼珠盯着阮冬天,眼底一片幽深。
阮冬天笑得更厉害了:“你想让我救你啊?那行啊,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救你。”
这个小混蛋,当他没看清她眼底藏着的不怀好意是吧?
许知景磨了磨牙,傲娇地把头别到了一边。
许知景心里默念着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才不会屈服,让这小混蛋得逞。
嘁,脾气还不小。阮冬天收回了视线,不再拿许知景开涮,操起扫帚就往周青身上招呼。
“周青,你个混蛋,你怎么答应我的?!你个大骗子!”
周青跳脚,也顾不得许知景了,嗷嗷叫:“阮冬天,你再动手你试试,你信不信我打你?!”
“你打我,你打我试试?我不收拾死你!”当她十年跆拳道白练的啊?收拾一个周青绰绰有余,“前头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说再也不作死,这才几天,你就敢在学校里勒索同学,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就这一回嘛,再说我不是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嘛,还被你抓到了!”周青围着阮冬天扔下的垃圾桶,边跑边喊。
“你还有理了!”阮冬天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我跟你说,周青,再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管你,你信不信?!”
周青不是个好学生,整个一中都知道,可阮冬天总记得他的好,也觉得他没有那么坏。他们原本是初中同学,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初二的时候,阮冬天在路上被一辆电动车撞了,电动车主逃逸,她趴在路上没人管,是经过的周青把她背到了医院,她一直记得。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像老妈子似的管着周青。不求他能多优秀,至少,不能走得太歪。
周青猛地停了下来,看阮冬天,她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他心潮涌动,随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不这样还不行吗?”
“你说的,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不理你了。”阮冬天道。
“我说的,我说的。”
周青把地上扔他的扫帚拾起来,塞到阮冬天手里,又把她提过来的那个垃圾桶扛到垃圾房里倒了,把空的递给她。
“行了,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小疯婆子。”
“你才是疯婆子。”阮冬天伸脚踹他。
“没踹到!”周青冲她做了个鬼脸,“哈哈”笑着跑走了。
反正还是拿他没办法,阮冬天无奈地笑了笑,拎着垃圾桶和扫帚就要回教室。
身后许知景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被周青踢倒的垃圾桶,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阮冬天。”许知景喊她。
阮冬天装作听不到,越走越快。
好在许知景腿长,追了上去,和她肩并肩:“阮冬天,你等等我。”
看来是甩不掉他了,阮冬天抬起头瞪他,凶巴巴道:“干吗?”
许知景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走得急了,还是羞涩,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认真地开口:“阮冬天,我向你道歉。”
阮冬天踏上台阶的脚停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啊,我一直误会了你。”
年轻的时候不懂的道理很多,到了今天才知道,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但幸好年轻,还有挽回的余地。
阮冬天一直不是记仇的人,尤其是此时,许知景认认真真地道歉,她对许知景的那点敌意就灰飞烟灭了。只是一时有些拉不下脸,故意皱起了鼻子,为难他:“道歉是要拿出实际行动来的,你这样嘴上说说,谁知道有没有诚意。”
“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做?”许知景不仅冤枉了她,还偷偷骂她是小混蛋,他心里愧疚得很,觉得不管她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真要问她怎么做了,她反倒为难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直到爬上三楼,才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她轻咳一声,看向亦步亦趋的许知景说:“那什么,你要是真想向我道歉,就把你的娃哈哈分我一瓶吧。”
娃哈哈是阮冬天的最爱,可惜阮爷爷每天只让她喝一瓶。这几天赵晓曼给她普及许知景的八卦,听说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带两瓶娃哈哈,她表示很羡慕,她也想做每天喝两瓶娃哈哈的富豪。
“你怎么知道我有娃哈哈?”许知景表示不解。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给不给吧?”
“给,两瓶都给你。”许知景连忙说。
“真的?”阮冬天一喜。
“真的。”
许知景虽然年少,但已经算俊俏了。他的皮肤格外白,看上去细细嫩嫩的,跟莲藕似的。眼睛很大,眼珠又格外黑,此时有些急,眼底有些水光荡漾,显得极其秀气。鼻梁也好看,高而挺,衬得五官立体,却又没有咄咄逼人的攻击力。嘴唇是淡淡的润红色,跟上了胭脂一样。
阮冬天从赵晓曼那里知道有不少女孩子明里暗里喜欢许知景,之前嗤之以鼻,今天才发现,他的确有让女孩子喜欢的本钱。
尤其是此刻,他还愿意给她两瓶娃哈哈,她就觉得他更好看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许知景,你够朋友。这样吧,甭管以前发生了什么,咱们一笔勾销,今天算是重新认识了,怎么样?”
她说这话,有股少年侠气,许知景喜欢得紧。
“好。”
“那待会儿一块回家呗,我住在宁城大学家属院,你住哪儿,顺路不?”阮冬天热情地邀请他。
“挺顺路的,我家就在家属院后面两条街的春熙嘉园。”许知景说。
“那放好东西我在门口等你,一起走啊。”
“好。”
许知景回到家的时候,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嘴角翘起了明显的弧度,往日里少年冷峭的意味不见了。
许妈妈看着许知景这个样子有些惊讶,她的儿子她最了解,打小就不爱笑,每天板着一张脸,害得她之前以为儿子有什么缺陷,偷偷地带着他到医院做检查。虽然医生证明他身体各项机能都达标,但她还是觉得很惆怅,觉得儿子这样一点都不可爱,每天冷着一张脸,以后怎么找对象啊?
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真是惊讶得不得了,她试探地问他:“阿景,今天上学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可以和妈妈分享?”
开心的事?许知景边换鞋边想,还真有。
“有的。”
“什么什么?”许妈妈两眼放光。
“也没什么,就是认识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许知景的话引起了许妈妈的好奇,但是他明显不想多说,面对许妈妈的追问,便换了个话题:“妈妈,明天你带我去报个剑道班吧。”
“剑道班,去剑道班做什么?”许知景喜欢清静,不喜欢剧烈运动,也不喜欢身上有明显的汗味,所以对于运动,他一向是敬而远之的。现在不仅要做运动,还要学剑道,许妈妈觉得有点魔幻。
许知景眼前闪过白天的事,收了笑,眉眼冷淡:“不干什么,就强身健体。”
“……”许妈妈表示,他开心就好。
阮冬天哼着歌回家,眼见到了楼下,隔壁楼一楼的小围栏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嘴里还叼着一包牛奶,看见她,立刻嗷嗷地冲她打招呼。
“阮冬天,你回来了!”
阮冬天看见金止戈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知道她今天做值日,跑得比兔子还快,都不知道等等她。她撇了撇嘴,隔着栅栏看他:“金止戈,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金止戈拿下嘴上的牛奶袋,一脸无辜:“阮冬天,这就生气了?瞧你小气的。”
她小气?!
阮冬天冷笑两声,这厮显然不记得是谁在他挨揍关小黑屋的时候给他送馒头,是谁在他爹妈不在的时候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是谁每天早上叫他起床防止他迟到了!
“金止戈,我就是小气了。我还告诉你,我现在很不开心,周一早上你甭指望我去叫你起床!”
金止戈扬扬得意:“怕你啊,你不叫我我也能起来!”
“那行,那就走着瞧。”阮冬天丢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金止戈能起来,能起来就怪了!他要是能按时起床,小脚老太太都能按时奔跑了!
金止戈得罪了阮冬天,没有了她用唢呐叫他起床,星期一的时候果然睡过了头。脸也没有洗,早饭也没有吃,一路狂奔到学校门口,差一分钟迟到。
远远瞅着阮冬天在前边走,马尾辫一甩一甩的,他上前揪住她的辫子,咬牙切齿道:“阮冬天,你可真行啊!”
阮冬天气到爆炸,掐着他的手解救自己的辫子,顺势踩他的脚:“说不叫就不叫,我说到做到!”
金止戈和阮冬天一年出生,又一块在宁城大学家属院长大,套用现在的话,那就是有着开裆裤的交情。他知道她的性子,只能顺毛捋,不然就得炸。他男子汉大丈夫,才不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于是,金止戈伸手揉了揉阮冬天的头:“行了,别生气了,我错了。回头你上我那儿去,看上什么尽管拿。”这是金止戈从小到大哄阮冬天的招数。
“稀罕。”阮冬天翻了个白眼。
许知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没有开口。
霍飞宇从旁边探过头来:“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许知景指了指阮冬天和金止戈的方向:“和阮冬天在一块的是谁?”
霍飞宇定睛一看,不禁扶额叹息:“大哥,拜托你能不能别每天只知道学习,也学会了解一下人生好不好?那是金止戈,和你并称高一双神的金止戈。”
金止戈?许知景蹙眉想了一下,没有印象。
“他和阮冬天什么关系?”看上去,极为亲密。
“整个一中谁不知道,金止戈是阮冬天的青梅竹马。”霍飞宇有些惆怅,阮冬天身边有这么优秀的金止戈,让他这种对阮冬天有想法的优秀少年该如何自处啊?
“青梅竹马?”许知景慢慢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竟生出了些酸涩感,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阮冬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晨吃了一碗红豆粥、两个茶叶蛋、三块葱油饼,第二节课下课,她就饿了。做完课间操,她就往学校小卖部跑,抢了两个红豆面包去结账,一掏口袋,整个人都傻了。
嘿,没带钱包。亲爱的语文老师拖堂了,她着急去做课间操,把钱包落在教室了。
阮冬天抱着面包依依不舍,她这会儿要是放下了,等到再拿钱来,面包铁定一个都不剩了,她又不爱吃别的,怎么办?
“两个红豆面包,一个椰蓉面包。”阮冬天身后伸过来一双手,递给小卖部老板十块钱。
许知景低头看向阮冬天:“阮冬天,我请你吃面包。”
好人啊!
阮冬天走出小卖部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她向许知景表示诚挚的谢意:“许知景,谢谢你啊,等我回到教室就把钱给你。”
“不用。”许知景和她并肩走着,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瓶娃哈哈,“这是答应给你的,早上本来想给你来着,但是看到你和金止戈在一起,就没好打扰。”
“有什么不好打扰的,我和金止戈没那么讲究,回头介绍你们认识啊。金止戈虽然二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阮冬天盯着娃哈哈,满不在乎地说。
许知景看着她的样子,失笑,把娃哈哈往她手里塞:“拿着。”
阮冬天拿过其中一瓶,笑眯眯地开口:“谢谢。”
“两瓶都是你的。”许知景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
“我又不是土匪,非得给你搜刮干净了。我喝一瓶,剩下的那瓶你留着吧。”阮冬天被自己的大方感动了。
许知景握紧了瓶身:“好。”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告别之后,各自回了教室。
许知景进了教室,把娃哈哈和面包一起放在桌子上。
霍飞宇从前头扑过来,伸手就要捞起来喝,被许知景眼疾手快地收走了:“不给喝。”
“为啥?”许知景的娃哈哈,是有霍飞宇一半的,偶尔许知景都会全给他,为什么现在他开始吝啬一瓶娃哈哈了?他表示有点受伤,“许知景,我还是不是你的小甜甜?”
他这个样子引起了许知景极度不适:“这个是别人给我的,你不能喝。”
“你骗鬼呢?!”霍飞宇才不信,“你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刚刚你揣着两瓶娃哈哈出去的。这瓶就是你的,我早晨还在上面画了个海绵宝宝。”
“……”许知景垂眸,果然在一侧看到了圆珠笔画的海绵宝宝,“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记住,以后娃哈哈,没有你的份了。”
这本就是他答应给阮冬天的,阮冬天又还给了他一瓶,那就是阮冬天送他的。既然是阮冬天送他的,他才不要给霍飞宇喝。
霍飞宇遭到了暴击,学着‘西子捧心’的模样往许知景身边凑,一边凑一边唱:“许知景,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许知景掰着他的脸扭向一边:“不是!”
中午放学,黑压压的学生往食堂涌去。
一中的学生分两种,一种是不在食堂吃午饭的,一种是在食堂吃的。针对这些在食堂吃饭的学生,学校每个月月初都会推出新菜色,一周七天不重样,打印了表格让同学们自己选。然后食堂会根据学生们的选择来做饭,一来避免了浪费,二来,也最大限度地为同学们提供便利。
阮冬天和金止戈都是在学校吃饭的,虽然学校离家也算近,但是每天中午回家还得劳累大人做饭,不如在学校吃方便,再说学校的饭菜也不差。
今天周一,阮冬天捧着自己定的肉末茄子盖浇饭回到位子上,一抬头就看到了端着餐盘的许知景和霍飞宇,于是兴奋地冲他们打招呼:“许知景,许知景,这儿!”
许知景闻言看过去,微微一笑,对霍飞宇说:“走吧。”
霍飞宇咽了口口水,要和自己的女神一起吃饭了,好紧张。
许知景在阮冬天对面坐下,对阮冬天介绍挨着自己坐的霍飞宇:“阮冬天,这是我的同学霍飞宇。”
阮冬天弯了眉眼,打招呼:“你好。”
“你好。”霍飞宇很激动,近看阮冬天,更好看了。
金止戈回来的时候发现餐桌旁多了两个人,他向来大大咧咧,也没在意。三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都是少年心性,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
说着说着,阮冬天咬着筷子,眼睛一个劲地往许知景的盘子里瞟,菠萝糖醋肉,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许知景察觉到她的视线,伸手把自己的餐盘往前推了推:“今天餐厅做的菠萝糖醋肉不错,阮冬天,你要不要尝一块?”
阮冬天瞪大了眼睛:“可以吗?”
她的确是个热爱美食的女孩子,看到喜欢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像是璀璨的星河。一瞬间,许知景觉得心里软软的:“当然可以。”
阮冬天的筷子伸到了一半,金止戈的筷子就跟了过来,“啪嗒”一声敲在她的筷子上,嫌弃道:“阮冬天,你再给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试试?先把你自己的吃完了,别老惦记着许知景的。”
随后又对许知景说:“许知景,你别惯着她,省得待会儿她给你吃得只剩菠萝不剩肉。”
到嘴的肉肉没有了,阮冬天气得直掐金止戈。
许知景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不在意地笑笑:“没事,让她吃就行,反正我也不是很爱吃肉。”
有了许知景这句话,阮冬天像是得胜的将军,扬扬得意:“金止戈,吃你的饭吧,许知景都让我吃了,你就不要管了。”
她夹了一块糖醋肉送进嘴里,酸甜可口的肉让她欢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活像一只偷到了鱼的小猫,慵懒又可爱。
许知景看着她的样子,眼底涌起了淡淡的笑意。
从食堂里出来,阮冬天就被赵晓曼叫走了。离午休还有一会儿,正是女孩子八卦的好时间。金止戈也撤了,剩下许知景和霍飞宇一起回教室。
没了金止戈和阮冬天,霍飞宇终于活泛了过来,忍不住问许知景:“妈呀,许知景,你什么时候认识阮冬天的?”
“就这两天。”许知景说。
他答得敷衍,霍飞宇却不在意:“你不说拉倒,反正托你的福我也认识她了。以前就觉得她可爱,现在靠近了看,更可爱了。”
许知景停下脚步,抬眸看他:“你很喜欢阮冬天?”
“她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当然,霍飞宇说这句话的时候,压根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他会和阮冬天成为闺密,还是死忠的那种。
“那你就喜欢到这个地步吧,不要再深了。”许知景的眉心蹙成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为什么啊?”
半晌,许知景说:“耽误学习。”
霍飞宇:“……”这个理由,他给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