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为什么要保护我?”
冰凉的雨水被风吹进伞里,很快浸透她的裤子和衣袖。她把伞往后挪,努力探头想检查一下发电机。她听得见伴着雨声响起的刹车声,只是没想到当自己直起身子来时,见到的竟然是撑着伞站在雨里的陆虔诚。
他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黑西装,外搭一件同色系的毛呢大衣。他的领带格外好看,打的是精致斯文的温莎结,将一个学者应有的稳重干练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穿着西装的陆虔诚,真实地站在她面前。她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穿西装穿得这么好看?她曾见过很多荧幕里名声大噪的演员真人,精致的,优雅的,端庄的,都比不过他万分之一的好看。
“你怎么在这里?”
“啊,”宋清葵有点不知所措,她努力站稳,尽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我给一个客户送护肤品……”
他微微皱眉:“你还做这个?”
她讪笑道:“我要搬家了,这些东西带不走,能卖一点是一点吧。”
陆虔诚紧皱着眉,似乎有很大的疑问,但最后还是选择咽下疑惑,握紧了伞柄:“你不是说,你过得很好?”
“过得再好,也需要钱啊。”
陆虔诚不再说话了,一双眼睛黑而沉默,写满令她费解的神色。许久,他终于发话:“你说你过得好,那你怎么会受伤?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大雨天跑来这里?”
宋清葵退了一步,刚好靠在车窗上,正好稳住自己的重心。她解释道:“我之前去旅游的时候伤到了腿,意外而已。我……”
“我送你回去吧。”
陆虔诚打断她,她摇摇头表示回绝。她实在害怕节外生枝,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陆虔诚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走上前来干净利落地把车前盖合上、把车门锁好,然后打开他副驾驶的车门:“走吧,雨会愈来愈大的。”
目光触上他的眼睛,细碎的流光仿佛在提醒她,不,是蛊惑她。
到底是如何没有原则地打了自己的脸坐上陆虔诚的车的,宋清葵一点不想记得。陆虔诚把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放到她膝盖,并且低声说了一句“口袋里有纸巾,擦一下水”时,她才突然有了真实感。
她木木地点头。这真皮座椅挺贵的吧,确实不能给他弄脏了。想罢开始翻外套的口袋,却在内袋摸到一个圆圆凉凉的金属制品——像是戒指。
想着这样触碰他的隐私毕竟是不好,宋清葵迅速缩回手,摸出另一只口袋里的纸巾,细细地擦起身上的水渍。
“披上外套。”他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传来,宋清葵呆呆地应承,然后乖乖地将外套披到肩上。
外套上熟悉的气味让宋清葵在一瞬间恍惚起来,怎么觉得一切都反着来了呢?从前——从前总是生气的不是她吗?从前总是呆呆惹人怜的不是他吗?从前强硬不可一世的宋清葵,去哪里了?
天微微暗了下来,使得车内的空间看起来愈发狭小。他没有放任何音乐,也没有尝试着开口缓和一下这令人难以呼吸的气氛——或者说,他故意如此,想要令她觉得难堪。宋清葵抬眼去看他,冷淡精致的侧颜紧抿的双唇,还有握着方向盘握到指节泛白的手,都显示出,他正在克制着某种情绪。
陆虔诚的自制力在多年前就是她所佩服的,一个18岁就拿到剑桥博士学位Offer的男孩子,骨子里就是认真自律和温柔细致。
这样想着,目光又一抬,撞进了后视镜里深深望向她的那双眼睛里。他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目光总是清亮的,看起来就像两颗璃球。
她曾经,不,她向来喜欢他的眼睛。
这时车已经驶入市区,宋清葵忽然发觉车内暖气开得很低,冻得她有些发抖,大脑神经也逐渐抽痛起来。正想问问他能否调一下暖气时,路上忽然冲出来一行人,惊得陆虔诚忙不迭打方向盘。宋清葵被车子急剧的换向惊呆了,抬眼瞥见车头为了闪过那行行人,转而冲向路边的绿化带。
宋清葵尖叫一声,从座椅里坐起来,慌乱得什么都想不了,下意识地一把抱住坐在驾驶座的人,拼命把他往自己怀里护。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宋清葵眼前一黑,脑袋猛地磕在了座椅某个坚硬处,疼得龇牙咧嘴。
周遭很静,和刚才高分贝的尖叫声和刹车声相比,传进车子里的细小声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宋清葵理智回笼了,放开怀里的人,往车前看了看,发现车子和花坛还隔着一掌距离,几乎是毫发无伤,不得不慨叹起陆虔诚高超的车技来。想来多年前坐在副驾驶上的都还是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儿学的开车,什么时候拿到的驾照,如何练就的这一身过硬的车技。
侧目,是陆虔诚半红半白、略显僵硬的神情。他突然回神,立马伸手过来捧住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之后,还是不放心地问:“有没有哪里觉得很疼?”
宋清葵摸摸额头,说:“没事没事。你呢?”
陆虔诚不答,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宋清葵感觉自己这些年摸爬滚打累积的社交经验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只看见他的薄唇动了动,猜想他八成是想说抱歉。她笑笑,想借此缓解尴尬:“没事就好,你车学得真不错。”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突然发问,熟悉的声音带着陌生的语气,在她耳边清晰而剧烈地响起,带着剧毒的蜜糖灌满她的脑袋。
宋清葵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样做”到底特指她做了哪件事?她在脑子里快速分析了一下当下形式,然后笑着圆场道:“哈哈哈,你是为世界做贡献的伟大科学家啊,保护你是我作为凡人的职责啊。”
他难以自控地露出受伤的神色:“是吗?”
她笑着,雨声密密麻麻地抚摸着她的耳膜。但那句一说出来就能够划清界限,狠狠将他推离的话,在她嘴边徘徊了半晌,终归没能说出来。
“你是弟弟,我保护你不是应该的吗?回去吧,雨越来越大了。”
车灯白茫茫的光线透过细细密密的雨线,交织起很多回忆。那些她忘得掉的,忘不掉的,好像只要和眼前这个男孩子有关,她就都觉得美好得明晃晃。
他18岁遇到她,18岁考上剑桥博士,18岁怀揣着失父之痛搬离那个城市。
她23岁遇到他,23岁开始学UI和编程,23岁带着懵懂和无知到B市创业。
看似无关的两段人生,却因为许多美好、痛楚甚至生死的交缠,像光线撞进茫茫大雨一般,无处可避地胶着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