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修行却还是炼体一重境,道一,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药殿里,郭药师看着眼前的消瘦少年,眼神渐渐锐利:“道一,你一个无法修行的废人,能进了苍南宗做药徒,已是运气极好,就别做那些痴心妄想的梦了,这是为你好,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看着眼前厉然的郭药师,道一略微迟疑却是再度咬牙:“难道,凭我对您四年以来的侍奉,还换不来您一天就能炼制出来的养灵丹吗?”
“养灵丹?”
郭药师闻言冷笑,言辞也更为凶厉:“养灵丹,其筑基温灵之效,即便在二品丹药里也算不凡,炼丹时间不谈,单是将其炼制的材料便是极其昂贵,你一个药徒,不过一个打杂的,居然也敢妄想这般灵药?”
“去吧,此事休要再提。”
“不然,即便是这药殿,怕也不能再容你!”
郭药师阴冷的面孔,深深刺痛着道一的心,他苦笑一瞬,旋即便失魂落魄的转过了身子,走向了那熟悉的药房。
药房里,道一娴熟的做着药材分类的工作,可眼泪却还是无法遏制的落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那熟悉的天花板,渐渐失了神绪。
“废物,听说你居然去找郭药师他要二品丹药了,厉害啊!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啊?”
笑声响起,道一回首,映入眼中的亦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赫然是与他相同,于郭药师手下工作的又几名药徒。
“二品丹药,你也敢觊觎,还真是有点牛,不过啊,可能就是因为你爱幻想,才会被父母给抛弃了吧?”
“在这工作,不比你以前吃野草树皮的好,还想灵药,脑瘫了吧?”
“或许是吧。”
道一摇了摇头,想着过去的自己,也不禁是笑了笑。
不知为何,他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而在那之后,他便是不断的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有时吃些野果,有时吃些树皮,那时的他,别说是干净衣裳了,就连破布旧衣也没有,若非是那曾经三年的流浪令得他嗅觉异常灵敏,恐怕这苍南宗也不会要他。
按理说来,成为药徒,已经是圆了自己曾经的梦,该知足了,可不知为何,当知道人类可以修行之后,他却还是由心的冒出了一丝的野心。
修行之人,不食五谷,踏空而立,纵横天下。
这样简单的描述却令得曾经少年极其兴奋,于是他给自己取了道一这个名字,意为一心求道。
然而,时至今日,已经四年,这么漫长的时间,他却还停留在炼体一重这个最初的境界,连一个境界的修为都没有突破过。
若非如此,恐怕他也不会将主意打到丹药之上,去向那本就为人现实的药师求药。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翕然无用。
仿佛,是被上天给特意遗弃了一样。
“若是别人,经过我那样的折腾,或许都炼体五、六重境了吧?”
“我真的,就不适合修行么?”
少年,深深的迷茫了。
日落西山,残阳浮现之时,道一随着那众多的身影走出药殿,却又习惯性的来到了苍南宗后山,甩着那有些沉重的手脚,开始了又一天的修行。
夜色来袭,侵蚀整片天后,少年才拖着那大汗淋漓的身体,又迈出了回去的步伐。
药徒宿舍,少年刚刚走入,又迎来了室友们的嘲讽。
“我说,你真觉得自己那样折腾有意思吗?我不过才两年的时间,便是炼体三重,你还不懂吗?”
“白痴,人能走多远,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你没有天赋,就不是那块料!”
“傻子,他就是傻子。白费功夫,可笑之至!”
“或许,我真的傻吧。”
道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那三位室友,躺到了自己的床上,闭上了双眼。
良久,他口中才再度传出了呢喃之声。
“如果,连梦想都没有,什么都不做,那在三年前,我就该跳崖自尽了。”
“罢了,随他们去说吧。”
“我要,做我自己。”
渐渐的,道一睡了。
在梦里,他迈步于天,极其快意。
而转眼,便是第二天,他睁开眼,感受着自己依旧孱弱的身体,却又是露出了一丝神往。
“他们,都先走了么?”
看着室友们空空的床,道一轻叹,随即便推开了宿舍的门,快步掠向了药殿方向。
终于,药殿出现眼前,少年就要冲入,一道空灵悦耳的少女之音却是忽然的响起。
“道一哥哥,先等一等!”
“若儿?”
道一回首,看着那身着白裙的娇小女孩由远处掠来,也不禁一笑,然而仅是刹那,他的双眼便是陡然一缩,凝在了那白衣少女身后。
那里,一位红衣美妇唇角含笑,挪步便是丈许的方位,极为骇人。
“道一哥哥,这是我娘亲,我好不容易才……”
道一缓过神来,见那红衣美妇修长手指遮掩着少女红唇,不禁也是一怔。
还不待他多问,美妇厉然的话音便是响起在他的耳畔:“若儿,之前怎么答应娘亲的,都忘了吗?”
“哦……”
少女看了一眼少年,这才依依不舍的去到了那十数丈外。
“道一是吧,真想不到,你不过苍南宗一仆役,却能骗到我宝贝女儿的芳心。”
“我们只是朋友……”道一慌忙道。
“知道就好。”
美妇点了点头,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苍南宗,太小了,不适合若儿,所以,她会去王都,那里,才适合她。只是,若儿心善,放不下苍南的朋友,这才叮嘱,让我帮你一把。”
美妇伸出手,微微一幻,一枚酮体白皙芳香四溢的小巧丹药便随之浮现。
“唤灵丹,三品上阶,哪怕是从没炼体过的废人服用,也能改善其体质,涉足修行大道。”
“三品?”道一微怔,眼中渴望,亦随之清晰的流露。
“收下吧,这是若儿给你的别礼。”
“别礼?”
道一回神,思绪这才完全恢复。
四年来,唯一跟他说过话的女孩,难道也要走了吗?
他回过头去,看向那远处的少女,当看清她那小脸上的不舍时,他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离去,并没有那么的简单。
“你跟若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即便,你吃了这唤灵丹,也不会是。”
美妇淡淡的话音回荡,而道一也顿时发觉自己的手掌不受控制,闪电般的从美妇手中取走了那芳香四溢的丹药。
“学会知足,过多纠缠,有时候也可能是在自找死路。”美妇语毕,便幻身挪步,回到了那少女身旁,和善道:“你要娘亲做的事,娘亲都做了,所以,你答应娘亲的事情,娘亲也希望你能够做到。”
“娘亲,我知道。”
少女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呆滞不动,凝神手中灵药的少年,这才缓缓踱步离开了这里。
只是,她眼角那抹时刻似要溢出的温润,却并没有逃过她娘亲的双眼。
良久,当道一发觉自己可以动弹后,眼中却早已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当初,她因好奇而来,闯入了药殿,却也闯入了自己的生活,和心里。
而现在,她却是走了。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道一痴痴呢喃,再看着手中那芳香四溢的精致丹药,眼神也不再迫切。
失神中,他开始了走动,不知不觉便离开了这药殿,娴熟的来到了苍南宗后山,那吵闹的仆役弟子矿区。
“道一?”
听得呼声,道一抬起头来,入眼的却是一副很是慌张的男子身影。
“邵阳今天没来矿区,仆役住宿区也没看见,道一,你快去找啊,监工的人最恨无故旷工的,邵阳这次可闯大祸了,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得好好劝他,就算这里再过劳累,可也不能旷工的啊!快把他找回来,就算挨一顿打,也不能被赶出苍南宗啊!”
“邵阳没来?”
道一闻言顿时大惊,脑中想到一个地方,整个人直接暴掠而出,而先前被他捏在手中的丹药,也悄然掉在了地上。
“白痴。”
那男子见道一疾驰而去,口中不禁讥讽一笑,而当他眼角余光瞥到地面上已沾上尘土的丹药之际,更是如饿狼一般迅猛的蹲下身子,将那丹药丢到了自己口中。他抬起头,见没有人注意这里,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能跟蠢蛋做朋友的人,果然也是蠢蛋,不过,这下也好,白白便宜了老子,而且,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吃了丹药,嘿嘿……”
茂盛的林木,由脸前匆匆掠过,呼啸的微风,刮得道一面庞有些阵痛,可看到眼中渐渐清晰的瀑布之影后,他这才微微放心了一些。
邵阳,与他同一年进入苍南,虽是仆役弟子却也是个能和他说话的人。
因而,在道一心里,他也有着相当重的分量。
“邵阳,无论多苦,我都会把你劝回去。”
“你是我的朋友,我绝不会看着你自毁前途。”
道一掠过林木,出现在瀑布湖畔,身子却不禁一僵。
“怎么会没有?”
“邵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提着发酸的小腿,道一再度掠步,沿着湖畔奔跑,声嘶力竭的喊着,可耳中却始终不得回应。
终于,十数息后,一声极其微弱的痛呼声响起,道一又即刻朝那声源所在的林中掠去,可还不待他到达那里,一声如猛虎般高昂的咆哮声便瞬时响起。
“走啊!你快离开这里啊!”
“离开?”
道一微微迟疑,却已经来到那声源所在之处,而当他看清那里的状况之后,双眼更是瞬间浮现道道血丝,变的血红一片。
凌乱的草堆中,一道染血的身影正躺在那里,他身上伤痕交错,足有密密麻麻上百道,而更残忍的,便是那人的手脚都被人砍下,且还剁成了污秽不堪的肉酱。然而,即便是如此,那人此时也强挺着一口气,抬起了头,高声的咆哮着。
“是谁,究竟是谁做的!”
看着那张比自己还要清秀的面孔此刻那垂危的模样,道一暴戾的咆哮声骤然响起,如发疯的野兽。
随后,他那平整的指甲更是瞬间刺入了掌心,溢出了一阵又一阵的血液。
“我让你走啊!快……”
见道一那般模样,邵阳双眼也瞬时湿润,可不过瞬息,他的咆哮声便再度响起,比先前更为高昂,也更为诀别。
只是,当他看到从少年身旁的林中走出的人后声音却还是不自禁的停止了。
因为,他知道,已经是来不及了。
“就是你吗?将邵阳弄成这样的人?”
道一回首,暴戾的追问,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但还不待他做些什么,那人便已来到了他的面前,将他一脚踹飞了出去。
“蝼蚁般的东西,也敢坏本少的事?”
“你的罪孽,太大,太深!凭你一个人,无法来偿还!”
身着金色锦衣的青年男子咬牙切齿,看了一眼道一,目光便再度放到了那血迹斑斑的邵阳身上。
“既然他已经来了,那你就没用了。”
“把那小子给我剁了,丢到湖里去喂鱼!”
声落,数道黑衣身影即刻从林中掠出,出现在邵阳身旁,更是提起了手中屠刀,对其挥了下去。
“不,不要啊!”
吃痛之下,道一从地上起身,看见眼前一幕,焦急喝道。
只是,那些人却不会听他的话。
“走……啊……”
察觉刀锋来袭,邵阳最后看了一眼道一所在方向,口中吐出了最后的两字,旋即便被那些人乱刀劈碎。
这一幕,映在道一眼中,令得他再度发狂。
最后的余力涌现,他咆哮着冲向那锦衣青年,却又被其一记侧踢踹倒,旋即踩在了脚下。
脚掌踏着道一的胸膛,那锦衣青年也愈加阴狠:“你这种微不足道的杂碎,也敢坏本少的大事?若是你有亲有故,你的罪,已足以诛灭九族!现在,只杀了他,算是便宜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想知道?”
瞥到众人已将邵阳残尸丢进湖里,锦衣青年也不禁轻笑一声松开了脚掌,将道一从地上拉起,推向了那正凶神恶煞般走来的刽子手们:“你想知道,就去地府,问阎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