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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扶苏,一见如故

第3章 山有扶苏,一见如故

唯有嘉树| 苏清晚| 发表时间: 2021/01/09 12:07

温嘉树给星空打电话纯粹是想了解一下纪今秋的医学水平,却不曾料想问出了这样的答案。

陆渝媛早些年跟申沉便认识了,申沉若不是为了她,也不至于一意孤行同温致萍离婚,抛弃妻子重新组建家庭。温嘉树一想到陆渝媛这个名字,脸色就忍不住沉下去。

她受了纪南承的恩惠,拿人手短,知道纪南承亲生母亲跟她后妈的关系后,温嘉树心底突生一些异样感,仿佛心脏被人紧紧地攥着,浑身使不上力。

尤其是星空那一句“纪南承有今天,你后妈有一半的功劳”。

难怪陆渝媛和申沉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纪南承,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温嘉树只见过陆渝媛一次,是在申沉离开她们母女时,陆渝媛以上位者的姿态来探望她们,温致萍的精神就是从那时开始崩溃的。

温嘉树冷嗤:“陆渝媛还真把自己当馆陶公主,盼女嫁人中龙凤了?”

汉时汉景帝当政,其姐馆陶公主为了延续自己的荣华富贵,在女儿年幼时便将赌注押在了当时并不受宠的十皇子刘彻身上,馆陶公主一步步帮刘彻上位,并让其同自己的女儿定下娃娃亲。

陆渝媛所走的,不过就是馆陶公主走过的路。

这么一想,温嘉树便想到了申姜,那个看一眼便知道是在家里被宠着长大的女生。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温嘉树便知道她们不是同一类人。

星空也知道温嘉树的家事,之前秦久没少跟他提起。

“这个纪南承跟我哥认识,我以前见过几次,高傲得很,感觉挺难相处。”

的确高傲,这一点温嘉树十分认同。

想想在法国遇到纪南承的那几次,她都被他怼得体无完肤。然而现在联系上纪今秋是因为他,温嘉树再怎么因为别的事情不喜欢他,也不能表现得过分明显了。

“纪南承不会是喜欢你吧?”星空开玩笑地说道,“他这种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儿,一般很少会帮人。”

“想多了。”温嘉树兴味寡淡。

申姜都追到格拉斯去了,况且在巴黎那晚他们同处一个房间,想必相处得很融洽,纪南承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她?

一个是籍籍无名的女人,一个是中药世家的千金,若是让她选,她也知道孰轻孰重。

“当心点儿,纪南承这个人挺危险的,能在纪家这么复杂的大环境下立足上位,证明他有点儿本事,跟他打交道要多加小心。”星空突然认真地提醒着温嘉树。

“嗯。”

两天后。

温致萍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一些,但精神仍有些不清不楚,到现在也没能认出温嘉树来。

温嘉树辞退了以前的护工,打算寻找更尽责一些的,过几天她就要回格拉斯,必须找一个能更加细致地照顾温致萍的护工,否则她也不放心走。

她在医院病房里住了整整三晚,已经变得蓬头垢面的,因为不敢离开温致萍太久,她每晚在洗手间洗漱时都是急匆匆的,根本来不及洗头。想着反正在医院也见不到熟人,最多就是同纪今秋每天打个照面,纪今秋在医院里什么样的病人家属没见过,她也就没有在意。

温嘉树趁着温致萍还在熟睡,打算去洗手间快速洗个头。

她刚刚从行李箱拿出带的浴巾和洗发露,还没直起身来,病房门就被敲响,纪今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昨晚病人小便情况怎么样?”纪今秋的声音同她这个人一模一样,清冷的调子,似总带着一点儿骄傲感。

温嘉树忍不住想,是不是纪家人都是如此?

纪今秋的声音大概已经吵醒了温致萍,她今天注定又洗不了头发了,于是俯身将浴巾和洗发露放回了行李箱,一边合上行李箱一边回答:“昨晚上了一次,早上还没有。”

“有没有尿血?”

温嘉树听到,除了纪今秋,还有男人的脚步声。

“没有。”合上了行李箱,温嘉树才转过身,“昨晚睡前脚有些肿,去洗手间时走不了路……”

温嘉树的话说到一半时,蓦地对上了一双清冷的漆黑眼眸,她紧张地张了张嘴,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

纪南承?他怎么来了?

纪南承今天穿了便装,黑色的大衣,黑色的休闲裤,一身黑显得浑身气场越发冰凉,不容人亲近。

他也看着她,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温嘉树立刻低下了头,一方面是因为不喜欢跟人注视;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蓬头垢面还顶着一张素脸,她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被不怎么熟悉的人看到了刚刚起床后最丑的样子,说不尴尬那是假的。

“温小姐?”纪今秋忽然叫了一声。

温嘉树缓过神来看向纪今秋,目光只停留在她的下巴上。

她看人从来不看眼,只会盯着对方脸上的某一处看,这样既不会尴尬,也不会失礼。

“嗯?”

“你母亲除了脚肿之外,身体其他部位有没有觉得疼的地方?”纪今秋瞥了一眼纪南承,眼神里带着冷冷的疑惑,又看了一眼温嘉树,这个女人永远不会看她的眼睛,古古怪怪的。

如果不是纪南承开口,纪今秋是不会随便接诊的。

更何况,温嘉树的态度并没有很好,说话的口气也很平淡,并不像其他病人家属一样热络殷切。

“没有。”

“嗯,一会儿记得存小便送去化验。”纪今秋交代。

“嗯。”

温嘉树不温不火的态度让纪今秋很不喜欢,明明是求人之人,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儿求人的姿态。

“南承,等我五分钟,我换件衣服就去吃饭。”纪今秋一句话交代了纪南承为什么会来医院。

就在温嘉树松了一口气时,却听到纪南承说:“迟些去,我有话跟我朋友说。”

纪今秋的目光在温嘉树身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淡淡的:“妈陪着奶奶在早茶店等我们,你知道奶奶的脾气,这种风口浪尖上你还是敛着点儿脾气,不要惹了她。”

纪今秋的后半句“不要惹了她”意味深长。

温嘉树不傻,能听得出几分意味,纪今秋是在提醒纪南承不要跟除了申姜以外的女人扯上关系。

她真不明白,纪今秋怎么会认准了她对纪南承有肖想?

纪南承没说话,纪今秋也不好再多说,转身出了病房。

病房的门被关上,温嘉树回头看到温致萍又闭上了眼睛。刚才她醒来竟然也没吵闹,现在又睡着了。

现在的状况相当于独处,温嘉树舔舔嘴唇,有些紧张,仍旧没有看纪南承的眼睛:“纪先生,这次我妈的事情,多谢了,有空我请你吃饭。”

最后那句话,是中国人惯用的客套说法,跟空话没什么区别。温嘉树也并非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她并不想跟纪南承有除去工作之外的交集,哪怕是吃饭,也不想跟他单独吃。

“嗯。”纪南承并不打算拒绝这份谢意,本来就不算是朋友,平白无故地帮了她,一声“谢谢”他受得起。

纪南承走近了半步,温嘉树连忙后退了半步,她倏地仰头,又对视上了他的双眼,目光被他的眼睛紧紧吸住。

“你们闻香师,不是都喜欢好闻的味道?”纪南承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嗯?”温嘉树不解,又后退了半步,跟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温嘉树躲开了他的眼神,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如此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头发几天没洗了?”他说得不直白,但极其讽刺。

温嘉树尴尬地摸了一把油腻腻的头发,的确是很脏了:“没时间洗。”

纪南承的讽刺让她觉得很丢人,羞耻感让她的脸变得通红,他的确是帮了她没错,但他还是嘴欠得要命,跟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两样。

温嘉树心生厌烦:“纪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逐客令的意思非常明显,温嘉树是半分钟都不想同他多待了。

“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温嘉树一时哑然,感觉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她跟人相处本就不自在,更遑论是在一起吃饭了,一想她便觉得难受。

正当她支支吾吾准备说改天时,纪南承又开口:“不乐意?”

温嘉树被他这么一问,原本酝酿好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如果不请客,她颇有一点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毕竟纪南承帮的这个忙不是谁都帮得上的,而一顿饭,是谁都可以请他的。

如此一想,温嘉树更矛盾了。

“没有,只是今天我走不开,我妈这边……”

“我安排护工过来。”

纪南承的话让温嘉树觉得奇怪,一顿饭而已,他又不是没地方吃。

“不是说,要去吃早茶吗?”温嘉树鼓起勇气问道,她再也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了,这种滋味太难受。

“一起去?”纪南承的口气冷静如常,然而在温嘉树听来,这句话里藏着的东西太多了,她刚才清楚地听到纪今秋说“妈和奶奶在早茶店等我们”。

他当初莫名其妙地帮她,今天又莫名其妙地来,还莫名其妙地跟她说话,看来都是在一步步给她挖坑,她还傻傻地全都跳了进去,以为他帮她真的是举手之劳。

现在想想,凡是商人,哪能做亏本买卖?

无缘无故地帮她,肯定是有所图谋。

温嘉树不傻,纪南承想干什么,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纪先生煞费苦心了。但是你姐姐之前警告过我,纪家不欢迎我。如果纪先生是想拿我当家里人催婚的挡箭牌的话,恕难从命。”

她虽然欠了他的,并不代表他说什么请求她都要答应。

“你怎么知道是催婚?”纪南承反问的同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

“纪先生的妈妈和奶奶一起出现,还能是为什么?”做挡箭牌这种事她做不来,“之前在格拉斯温室花房里遇到的那位,是您的未婚妻吧?我不做毁人感情的事。”

之前见纪南承对申姜的态度挺好,现在怎么……难道他不喜欢这个未婚妻?

“跟聪明人说话不累。”纪南承掀了掀薄唇,“半个小时,洗头发够了吗?”

他根本不给温嘉树拒绝的机会,口气里带着浓浓的强势味道。

温嘉树冷嗤了一声:“纪先生,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做这种事。您身边应该不缺女人吧,何必找我?”

她不明白,纪南承从在格拉斯就开始算计她,他觉得她跟别的女人有何不同?

温嘉树从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同,她唯一比别人好的,只有嗅觉,但撇开她的工作,她的嗅觉在生活上并不能为她添彩,她不认为这是长处。

“你知不知道,”纪南承把玩着腕表的表带,“布鲁斯把你卖给了我?”

温嘉树几乎是在一瞬间听到了脑中传来的轰隆声……她屏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她怔怔地盯着他的时候,脑中回想起了在格拉斯他说过同样的话。

“你是布鲁斯跟我交易的筹码。合作谈成了。”

所以他的意思其实是:你也是我的。

纪南承说话不说满,掩藏在他优良品相下的霸道和专制,让温嘉树心生怯意。

“我只需要你陪我吃一顿饭,不需要做别的。”他的意思是:你是安全的。

温嘉树还没有消化掉他刚才说的话,她不相信布鲁斯会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

“如果我不呢?”温嘉树也有脾气,她不想跟他一起吃饭,从见第一面开始她就不怎么喜欢他。她有轻微的社交困难,在她看来跟人吃饭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是亲近之人才可以做的,否则,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我随时可以毁约,我不在乎那点儿违约金,但是,布鲁斯应该很在乎这个合作。”纪南承的话里带着一点儿痞痞的味道。

温嘉树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肝肺里都被渗透了冰凉。

布鲁斯对她来说不仅仅有知遇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和救命之恩,没有布鲁斯的话,她和温致萍都活不到现在。

她不可能让布鲁斯陷入危机,如果真的是因为她的拒绝让布鲁斯被毁约的话,她将愧对布鲁斯。

“半个小时的洗漱时间,够了吗?”纪南承问她,仿佛是料定了她会同意。

温嘉树咬了咬牙,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简单的洗漱后,温嘉树化了一个淡妆,毕竟对方是长辈,基本的礼节她还是会做到的。她拿起化妆包里的满堂红香水,在身上喷了一点儿。

虽然平日里跟香水打交道多,但是温嘉树很少在自己身上用香水,就像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喜欢看小说,不是所有的厨师都是吃货一样,但今天她还是用了这款香水。

她随身都会带上这款满堂红香水,是因为一直在寻找这款香水的缪斯,现在找到了,却发现对方是个流氓奸商,配不上这款香。

出席正规场合,她还是喜欢在身上“穿”一款香水,无奈只带了这一瓶在身边,只能先用着。

还没推开洗手间的门,温嘉树就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她微皱眉心,推门出去,看到温致萍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半靠在床上,笑着看着纪南承。

温致萍的精神看上去比前一天要好一些,但毕竟是病人,脸色还是显得蜡黄,脸庞也有些浮肿。

“我们小嘉树以后就拜托你了。”温致萍的笑意堆在眼角,她浮肿的手正轻轻地拍着纪南承的手背。

温嘉树听到这句话,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妈。”但她还是很快回神走到病床前。

温致萍看到温嘉树后,笑容更加漾开了一些:“小嘉树你来看妈妈啦?你男朋友比你先到哟。”

温致萍的精神状况已经越来越差。

以前精神状况好的时候,她性格温婉,人人都喜欢她,现在却常常会变得暴躁,而此时此刻,她更是像变成了小孩子一样幼稚,说话的口气软软的,带着稚嫩。

温嘉树瞥了一眼温致萍口中所说的“男朋友”,眉心更加紧皱了三分。

纪南承的脸色并无异常,即使被温致萍抓着手称他是温嘉树的男朋友,他也好像并不介意。

也是,“流氓”嘛,介意什么?他脸皮厚着呢。

温嘉树微微咬了咬唇,对温致萍解释:“妈,他不是我男朋友。”温嘉树将温致萍放在纪南承手背上的手挪开。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腕就反被温致萍抓住,扣在了纪南承的手背上。

她刚刚洗完手,手心手背都是冰冰凉的,蓦地碰到了纪南承微热的手,下意识地想要缩手,然而温致萍却抓得更紧,甚至抓得她有些疼,力道也未减半分。

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温嘉树感觉到了一股灼热感。

纪南承面不改色,淡定地看着她。

温嘉树连忙收回了目光。

“小嘉树,你一定要好好的哟。南承一看就是个好男人,跟你爸不一样。南承,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小嘉树好不好?她很可怜的。”

温致萍喃喃地说着,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温嘉树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不禁犯酸,一下子忘掉了手上的不适感。

前几年温致萍稍微清醒一些时,经常会跟她说,让她要擦亮眼睛找男朋友,不能步她的后尘。温致萍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她。

“嗯。”纪南承对温致萍似乎并不厌烦。

温嘉树还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对于精神病人肯定不会理睬。

处在高处的人,很少有人能够用真正怜悯的目光看待金字塔底端的人。他们或许做公益,但更多意义上只是施舍和嗟叹于别人的可怜,并不是真正的怜悯。

温嘉树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一眼纪南承,他是因为拿她当了挡箭牌,所以才对她母亲有耐心?

她垂首,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被温致萍捏着的手。

从医院出来,纪南承安排好了护工过来,他想得的确很周到,看来是早在之前就谋划好的。

穿过医院的露天停车坪,温嘉树来到一辆黑色的添越前面,刚准备开车门,纪南承已经帮她打开了。

他的绅士风度还真是若有似无啊,有时绅士得很,有时又流氓得让人牙痒痒。

真是古怪。

温嘉树探身坐进了车内,系上安全带后便乏力地倚着椅背,想闭目养神。

她是真的很困,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守着温致萍,消耗的精力很多。况且温致萍还不是普通的病人,跟精神病人沟通很困难,是非常考验耐心和精力的一件事情。

她脑袋昏昏沉沉时听到身侧传来纪南承的声音:“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她稍许一愣,没有看他,而是侧眸看向窗外:“香水味。”

车子慢慢地汇入了车流中,车子的速度并不慢,两边的高楼大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着。

纪南承开车跟他的性格一样,快速却又稳健。

“太重了。”

心底的殿堂级男香被“侮辱”了,温嘉树心底微恼,她不悦地回应了一句:“是纪先生不懂得欣赏。”

“我不喜欢女人身上有很重的香水味。”纪南承俊逸的眉心微皱,“也不喜欢我车里有刺鼻的味道。”

“你怎么不干脆说不喜欢我?”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出口后温嘉树才发觉,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暧昧……

覆水难收,温嘉树装作没说,转了话题:“你不是做香料的吗?不喜欢这些味道,怎么做下去?”

“香料只是媒介,我喜欢的是做生意。”

“你直接说你喜欢赚钱不就行了。”何必装得文雅?她也懒得同他介绍自己身上的这款香水。

温嘉树从包里拿出了鸭舌帽,对着车内内置的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之后戴上。

她害怕跟人相处,哪怕对方只有一个人,都会让她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三四个人一起吃饭。鸭舌帽是必需的,哪怕略显不礼貌她也要戴。

她的任务只是单纯地陪纪南承去吃一顿饭而已,其余的不是她该考虑的。

“纪医生呢?”温嘉树想到了纪今秋,刚才不是说好等她换件衣服一起走的吗?

“我让她自己先过去了。”

既然纪南承这样说,温嘉树也就不好再多问。

纪南承的车内没有放歌,放的是财经节目的电台。

温嘉树从来不知道有这种财经节目的电台,更让她吃惊的是,竟然真的会有人听……

纪南承这个人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无聊枯燥。

因为不熟悉,全程两人说的话不过寥寥几句。但温嘉树并不觉得尴尬,她一直想着布鲁斯的事情,等今天的事情结束,她必须要问问布鲁斯。

不久后,车子停在了一家粤式早茶店的门口。

这家粤式早茶店单从装潢看尤其复古,暗色调的装饰,花雕木门,灯笼高悬,整体昏黄的色调,浓重又温馨,俨然是老港派电影里的粤式早茶店。

温嘉树刚想进门,脑袋上的鸭舌帽却忽然被一只手摘下。她惊得想要抢回来,但纪南承已经将其扔给了侍者送去寄存。

“你为什么拿我的帽子?”没了帽子,温嘉树走在人群中相当没有安全感。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如果不是怕引来异样的目光,她必然会选择戴面具,帽子已经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不觉得不礼貌?”纪南承简单地反驳了她,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温嘉树慌乱地同纪南承穿过了餐厅中央,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她意外竟然并不是包间。

六人桌上,一个品貌端庄的中年女人和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已经端坐在那里,桌上放了很多的食物,但她们都还没有动筷。

老太太的身旁放着一根拐杖,正脸色清冷地看着窗外,看上去年近八旬,但仍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中年女人则给人明显的女强人之感,一头及肩的头发,精致的妆容和一身修身的职业装,如果不是温嘉树提前知道这是纪南承的母亲的话,她极可能会以为是同纪今秋差不多年岁的人。

温嘉树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纪南承的亲生母亲。

纪南承的亲生母亲潘语蓉没有入纪家,一个外室想要入纪家极其困难。纪南承能在纪家立足,已实属不易。

“付姨,奶奶。”纪南承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一声付姨,肯定了温嘉树的判断。“坐吧。”付之微淡漠地说了一句,而纪南承的奶奶却一言不发,连眼都未曾看向纪南承。

温嘉树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也感觉到了付之微朝她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

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出来,任谁都会想一探究竟。

纪南承绅士风度地帮温嘉树拉开了椅子,她正好坐在了付之微对面,瞬间心如擂鼓地紧张了起来。

“小姐,你是?”付之微的这声“小姐”,叫得温嘉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冷漠的口气,高高在上的味道,纪家人果然都一样。

日后谁要是嫁给了纪南承,估计有苦头等着她。

“南承,最近喜欢吃野味了?”没等温嘉树回答,就听到那位老人沉沉地对纪南承开口,明显话里有话。

用“野味”这样的词来形容人,不是礼貌之举,从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口中说出来更是不当。

纪老太太将视线落在温嘉树身上,目光里含着深深的探寻,接着便掠过一丝鄙夷。

若不是欠了纪南承的人情,温嘉树自不会愿意忍受这份不快。

“这是我朋友,温嘉树。”纪南承脱掉黑色大衣挂在椅背上,落座时简单介绍了一下温嘉树。很随意的口气,“朋友”二字却耐人寻味。

对于异性朋友,用“朋友”二字来介绍对方时,多半带着目的。比如此时的纪南承,他虽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但温嘉树清楚他心里的算盘。

纪南承的目的就是要家里人误会他们的关系。他就这么不喜欢申姜吗?

温嘉树接受着纪老太太的目光审视,好像连毛孔都被她看遍,浑身不适。没有了鸭舌帽的遮蔽,温嘉树只能用目光的躲避来逃避这种不适感。

“上城人?”纪老太太问,口气里的轻蔑味道很明显。

“嗯。”温嘉树并不想跟老太太说太多话,只想快点儿熬过这顿饭,纪家人对她的印象如何并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

“多大了?”纪老太太的口气冷硬,带着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纪老太太说话的方式颇有纪家人的风范,除了骄傲之外,温嘉树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

“二十六。”

“做什么工作?”纪老太太查户口般的方式让温嘉树颇感不悦。

“闻香师。”

温嘉树在桌下踢了一下纪南承,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经过大脑的仔细思考。

面对这种盘问,她有些不耐烦了,但纪南承没有半点儿要帮她的意思,情急之下她就踢了他一脚。

她来这儿只是为了还他人情,不是来接受盘问的。

“这是什么东西哟?”纪老太太是土生土长的上城本地人,即使年迈,字里行间仍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尾缀的一个“哟”字里,藏着揶揄和讽刺,“从来没听说过。现在社会的职业更新换代这么快,我这个老人家都快跟不上时代了。以前都是些正经职业,如今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职业,听都没听说过。”

纪老太太一张嘴厉害得很,说的话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温嘉树也不想跟一个长者计较,只默默听着,低头小口地喝着茶。

这家粤式早茶店的茶,是顶尖的茶叶,入口清冽,回味馥郁,是温嘉树喜欢的味道,但她的心思不在茶叶上,而是在纪南承身上。

“南承,这是你新交的女朋友?”付之微的话直截了当,吓得温嘉树脊背一凉。

温嘉树虽然不知道这顿早茶每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总觉得,她好像上了贼船。

“嗯。”

纪南承的一个“嗯”字,让温嘉树觉得浑身的汗毛竖立,毛孔隐隐扩张,不适感倍增。

她就知道,纪南承让她过来,不会这么简单。若是纪南承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布鲁斯真的做了那种事,纪南承让她过来,便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了。

来这里所做之事艰险无疑,也难怪纪南承会不遗余力地帮她解决母亲之事。

天上果然没有掉馅饼之事,若是有,也不会砸到她头上来,是她情急之下疏忽了……

付之微眉眼细长,即使保养得当,仔细看还是能看到眼角的细纹,年纪摆在那儿,谁也躲不了。她看人时眉骨微凸,像是在睨人,眼神里带着的清冷孤傲一览无余。尤其是看温嘉树时,异常清冷,温嘉树哪怕只是沾到她一点点的目光,都感觉浑身不适。

“那姜姜怎么办?”付之微问得很直接,问出了纪老太太心里的疑惑。但纪老太太仍端着架子,并不想与人多言。

“我跟申姜只是朋友。”纪南承的话毫无疑问是将温嘉树往深渊里推。

温嘉树没有生活在上城,平日里跟纪家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然而现在温致萍的命还在纪今秋的手中,以纪今秋在医院的态度而言,她跟纪家人势必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她可以得罪别人,却不敢得罪救命之人。

纪老太太传来一声冷哼:“哼,朋友,所以你就把人家一个人扔在了格拉斯?姜姜是申家的独苗儿,是多少人宠着长大的。她千里迢迢跑去法国找你,你倒好,把她扔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果不是姜姜打电话告诉我,你还想一声不吭?”

付之微将目光从温嘉树身上移开,落在纪南承脸上,顺着纪老太太的话说道:“南承,这事要是被申家人知道了,是丢我们纪家的面子。”

“她在追到法国之前就应该知道,我没空陪她玩这个游戏。”纪南承的口气比温嘉树想象中的还要冷漠几分。

他对这段联姻的排斥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温嘉树觉得自己这个外人无意中听到了这些很尴尬……她跟纪南承认识不过数天,却听到了他这么多私事,知道得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纪老太太板着一张脸,付之微往她面前的碗里夹了一只虾饺:“妈,吃点儿东西吧。”

“吃不下,气得没胃口。”纪老太太皱纹横生的脸始终紧紧绷着,不露半点儿笑颜。

温嘉树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向窗外的街景。

早茶店位于上城的老城区,从二楼的临窗位上眺望,老城区的路上依旧车水马龙,汽车穿梭在老式的海派建筑之间,道路两旁的建筑物都老旧不堪,蒙上了岁月的层层荫翳,平添了一些厚重感。温嘉树看着窗外的同时,余光注意到一道人影晃过,是姗姗来迟的纪今秋。

她转过头,跟纪今秋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纪今秋不知道她也会来,看到温嘉树时眼底有一瞬的疑虑,随即看向纪南承。

“你让我自己开车过来,是为了跟她一起来?”

纪南承的态度仍冰冷强硬:“你想跟她坐一辆车来?”

温嘉树觉得,纪南承带她来就是为了把纪家人得罪个遍……

要知道纪家在上城独大,纪家人随便勾勾手动一根小手指头,捏死她就像是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无奸不商,说得真没错。

纪今秋在付之微身旁落座:“奶奶,妈妈。”

纪老太太并没有因为自己孙女的到来而有半分愉悦:“你这个长姐是怎么当的?自己弟弟在外面勾搭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也不管管?”

纪老太太对纪今秋的不喜欢表露无遗。温嘉树之前就听说过纪今秋是领养的,既是领养又是女儿,在豪门大户自然不会得宠。

纪今秋瞥了一眼纪南承:“他宝贝得这么紧,连未来丈母娘都让我帮忙照顾上了,我怎么好意思说他?”

“未来丈母娘?怎么回事?”纪老太太紧张了一下。

纪今秋脱掉了小西装外套,她的肩膀很窄很瘦,最适合穿这样紧窄腰身的小西装,脱下后是一身雪纺的白色衬衫,不再像是医院里那个穿着白大褂冷着一张脸的女医生,将她的年龄锐减了不少。

纪今秋也就三十的年纪,只是她为人处世经验老到,会让人误以为她年纪不轻。温嘉树第一眼看到付之微时,甚至以为她们母女二人年岁差不多。

纪今秋放下手包,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温小姐的母亲住在我们医院。”

“生什么病了?”纪老太太立刻问了一句,“在你科室的话,是肾病?”

纪今秋很不友善地抬了抬眸,没打算给温嘉树面子:“精神病引发的并发症。目前肾病比较严重,南承托我照顾一下,所以转到了我的科室。”

“精神病?”纪老太太一听,面色更加不悦,“听说精神病可是会遗传的。南承,我不准你跟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接触!要是被人知道你跟这种有家族精神病史的人接触,我们纪家的脸往哪儿放?!”大门大户的人,最讲究的就是面子。

一字一句落入温嘉树的耳中,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扇了一巴掌,脸上的温度不自觉地升高。

她不想与人争辩,也不敢与人争辩,她连正眼看他们都觉得艰难,更遑论争论。她快速起身,打算去洗手间,穿过纪南承身旁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如果说第一次在巴黎里兹酒店见到纪南承时是觉得他讨厌的话,那么现在,温嘉树对他有了那么一丝厌恶。

从格拉斯到上城,他一直在算计她。

“我去一下洗手间。”温嘉树是对纪南承说的,算是交代。对于纪家老中青这三个女人,温嘉树并不想再跟她们多说话,就凭着纪今秋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她甚至动了让温致萍转院的念头。

温嘉树穿过早茶店内的一桌又一桌,快速地走到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一个人冷静了一下后,温嘉树很想直接离开早茶店。但她的包还在餐桌那边……踌躇后,温嘉树还是决定回餐桌,门口却走进了一个人。

“温小姐。”付之微冷着一张脸,她穿着平底单鞋,比温嘉树略矮一些,但身上盛气凌人的气场仍很强,“南承奶奶说话就是这样,比较直接,你不要介意。”

温嘉树心想,你说话才是直接吧?

“纪太太,有什么事吗?”通过纪南承的事情,温嘉树明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并且深信不疑。所以付之微忽然找她,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南承奶奶口中的申姜?”付之微的眉眼里透着精明,即使纪南承那个人精不是付之微所生,温嘉树也觉得他们是一路货色,算计起人来,都见不着血。

“见过一次,申氏制药的千金。”没了鸭舌帽的庇护,温嘉树同人说话时浑身难受,她习惯性地低着头,生怕跟付之微有视线上的碰撞。

“嗯,我不喜欢她。”付之微直白到让温嘉树觉得有些惊讶。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并不想知道过多关于纪家人的事情,他们喜欢谁与否跟她毫无关系。

就像纪今秋所说,纪家不欢迎她,她也从来没有打过纪家的主意。

“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温嘉树仍保持着礼貌,付之微毕竟年长于她,哪怕不悦,她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温小姐,我们做个交易吧。”付之微的脸上没什么笑意,“你母亲看病是不是挺需要钱的?”

温嘉树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付之微说话横冲直撞的,听得人很不愉快。

“我不缺钱。”温嘉树直言,“温饱和给我母亲看病还是足够的。”

她没有撒谎,布鲁斯给她的年薪并不低,哪怕离开了布鲁斯,以她的闻香能力,也能轻易地在巴黎那样的香水之都立足,薪资自然也不会低。

付之微摇了摇头:“哪有人会嫌钱多?而且我的请求也并非无理,你是南承的现任女友,我希望你能尽你之力,利用你的魅力,在一个月内嫁给他。你可以跟我开价。”

付之微一副“我容许你坐地起价,你必须答应我”的样子,让温嘉树觉得荒唐。

尤其是她“请求”的内容,简直可笑。

让她在一个月之内嫁给纪南承?疯了吗?

且不说她不喜欢他,现在甚至是讨厌他,她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嫁给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温嘉树抿唇,想到了付之微和纪南承的关系,纪南承是外室所生之子,付之微作为主母,无论如何是容不下纪南承跟别人联姻的。

联姻意味着强强联手,纪南承的力量若是壮大了,哪里还会有付之微的容身之地?她不喜欢申姜,想阻止纪南承跟申姜联姻,其实就是不想让纪南承背后有申家撑腰。

付之微的心思袒露无疑,温嘉树并不想搅豪门里的浑水,也就倦于跟付之微多说。

“温小姐,想嫁进纪家的女人如过江之鲫。南承身边的女人也不少,如果你想嫁给他,只有我可以帮你。”付之微仍气定神闲,仿佛认定了温嘉树有嫁给纪南承的心思,每一句话都自信满满。

“这并不是互需的交易,我跟纪先生也不是要结婚的关系,所以,麻烦纪太太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再来找我。”温嘉树一字一句都说得认真和真切。

她毕竟受了纪南承的恩惠,无论如何都不能拆他的台。刚才他在纪家人面前说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现在在付之微面前就没办法将话说得太彻底了。

付之微的脸色隐隐生变,温嘉树的话也并不好听。付之微惊讶于这样一个看上去温和软弱的女人,说的话却这么直接果断。

但付之微到底是老姜,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而是抬手将一张名片递到了温嘉树的面前。

温嘉树垂眸,目光落在设计极其简单的名片上。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联系我。”付之微还是肯定的口气,似乎是断定了温嘉树需要她帮忙,“收着吧,你母亲不是还在今秋手下治疗吗?今秋是我的女儿,她的脾气很倔,我相信你会有需要我的时候。”

说完,付之微便直接将名片放到了温嘉树的手中:“好好考虑,但我不希望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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