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们都忘了,再炽热明亮的太阳,也总要熬过寂寥的长夜。
乔初意的反击来势汹汹。
周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薄家父母准备出发去邻市的研究所,计划待上大约半个月的时间。他们给尚未醒来的薄昭浔留了字条,静悄悄地走了。
薄昭浔向来睡眠质量不佳,甫一换新环境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怎么都睡不着,他索性起来打开窗,凉风吹入屋,裹挟着几声鸟鸣,他坐在窗台上闭着眼睛听了一首又一首歌,还做了两道英语阅读理解题,直至凌晨才睡下。
几个小时后,他被声嘶力竭的歌声吵醒了,外面那个自我沉醉的女歌手从《好汉歌》唱到《青藏高原》,唱破了无数个音,还陶陶然乐在其中不知疲倦。
头痛欲裂,嗓子嘶哑着,喉咙里像烧了团火,薄昭浔昏昏沉沉地起床,到客厅喝了杯水,揉着太阳穴倚靠在沙发上,即使塞着耳机,外面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乔初意昂扬地打着节奏:“伙伴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听到你们的热情!音乐声再大一点好吗?”
紧接着,唢呐喇叭相和,打鼓敲锣齐飞,盛析和苏佳河两个大小伙子卖力地吹吹打打,为她伴奏,乔初意拿着扩音器代替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唱高音:“下面我为大家带来一首流行歌曲——《死了都要爱》。”
薄昭浔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出门。
“来了,来了。”乔初意赶紧向帮她伴奏的两个人使眼色。
之所以再三考虑后决定买下这栋房子,是因为他颇为风雅的教授父母喜欢这个可以栽种花草的小院,装修的时候更是精心地围着院子修了一圈雅致的白色实木栅栏,还有模有样地装上了更显风雅的篱笆门。
可现在,薄昭浔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到那两扇风雅的篱笆门上挂着五个绿油油的花环,走近了才看清楚,花环是用富有韧性的枝条绕成一个圈,其上零星点缀着几朵小黄花,其余的都是……香菜……
电光石火间,薄昭浔想起昨天自己说过的话:“讨厌香菜,讨厌噪音。”
“乔初意。”他冷着脸,随手打开篱笆门,双手插在衣兜里,正打算和就在不远处的她好好聊聊人生,却不料刚迈出去一步,脚下突然踢到一个花盆,他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乔初意乐得前俯后仰:“哎哟喂,薄昭浔,走路都走不稳,你是不是骨质疏松啊。”随后又假装好心地建议,“我们家八角兔也有点骨质疏松,多吃点钙粉就好了。”
八角兔是她家的狗。
薄昭浔不搭她的话,低头看了看脚下,二十几个花盆在两边呈一字形排成两排,,中间只留出窄窄的一条路,花盆里全是家养蒜苗,已经冒出长长一截翠绿的蒜芽。
“为什么把这个摆在这里?”他沉声问,实在不明白乔初意奇特的脑回路。
乔初意乐呵呵地解释:“当然是冤家‘路窄’,咱俩见面还指望搭座鹊桥给你吗?”
没有睡足就被吵醒,一出门又是香菜又是长满了蒜苗的花盆,到处搞得乱糟糟的,本来薄昭浔有些愠怒,可听乔初意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那些不耐烦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薄昭浔长腿一跨,迈到花盆一边,不急不缓地向她走去。
“怎么,急眼了,想动手?我可是有保镖保驾护航的。”乔初意赶紧后退了一段距离,警惕地说。
薄昭浔心血来潮想逗逗她,在离她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站定,活动了下双手,把指骨捏得咔咔响,声音带了一点威胁:“冤家路窄?成语学得不错,不过还有一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道你懂不懂。”
“当然懂。”乔初意忽然高兴起来,两步跨到他面前,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她的眼眸黝黑,缀着几点亮光,薄昭浔低头同她对视了几秒,在她第一次眨眼时,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兴奋从何而来。
乔初意的眼皮上,分别用红色水性笔写着两个小小的“红”字。
“看见了吧,”她闭着眼,得意地说,“分外眼红,你看我们是不是非常心有灵犀?”
任何人都没察觉到,有那么一秒,向来孤傲的薄昭浔轻轻扬了下嘴角:“嗯。”
“薄昭浔,昨天的事无论怎么说你都不占理,因为你,昨天我爸扣光了我这个月的零花钱。”乔初意一想到这里就来气,短暂的得意过后又竖起了一身刺,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八度。
“嘘,不要吵。”薄昭浔实在头疼,不想再和她争论,他右手搭在她头顶,左手摘下一边耳机给她戴上,耳机上还留有他的温度。这招果然奏效,乔初意立刻闭上嘴,注意力转移到歌上。
他在听的是一首粤语歌,古筝一拨,声音泠泠如泉,很有韵味,只是听不懂歌词,她听了几句,好奇地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薄昭浔用粤语慢慢地唱了一遍,乔初意仍然一头雾水。
脖子上挂着锣的盛析在一旁忍不住了,他爸爸曾在广东待过二十多年,连带着他也可以听得懂粤语,他用普通话说:“这句歌词是‘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似是故人来》,我爸特别喜欢这首歌,我在家都听过几百遍了。”
“似是故人来……”她喃喃地念道,有一瞬间心里突然麻酥酥的,好像被什么击中,等到仔细探寻,却又无影无踪。
“尽快把这些花盆搬走,你还有其他事吗?”歌曲结束,薄昭浔收起耳机,漫不经心地将白色耳机线一圈圈缠在手指上,又抬腕看了下时间,正好是早上七点钟,不冷不热地说道。
薄昭浔总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他一开口,乔初意嚣张的气焰顿时减弱不少,食指敲着扩音器的塑料壳,不情不愿地说:“我爸让你最近去我家吃饭。”
“嗯?”他不解。
“你爸妈不是老出差嘛,”乔初意顺手揉揉眼睛,继续说,“我爸说你一个人在家肯定随便对付几顿,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以后只要你爸妈不在家,就来我家吃饭。”
薄昭浔微微愣住,再开口,语气已经缓了下来:“多谢,不过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乔初意心里打着小算盘,伸手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在家里,我和我爸两个人吃饭都觉得好冷清,别说你一个人了,一起吃吧,好不好?”
薄昭浔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示意她跟上来:“过来说。”
“盛析析还有佳河,你们帮忙把花盆移走。”乔初意的脚还没好利索,跛着脚跟上他的脚步,还不忘吩咐两个一大早就爬起来为她卖命的哥们儿。
“都说了不要叫我析析!”盛析冲她挥拳头,他实在讨厌这个娘到家的称呼。
“析析析析析析!”乔初意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随后迈进了薄家的大门。
刚刚的战场只剩下盛析和苏佳河两个傻小子收拾残局,他俩和乔初意自小一起长大,饱受乔小魔王的欺压,向来敢怒不敢言。
好在苏佳河早有准备,偷偷骑来奶奶的三轮车,把乔爸养的蒜苗一盆盆搬上去,他压低声音对盛析说:“小乔怎么一见到薄昭浔就跟被踩住爪子的猫一样,不正常啊不正常。”
盛析这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头:“乔叔还让薄昭浔去家里吃饭,有问题啊有问题。”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
客厅内,乔初意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她用纸巾捏着鼻子想,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你感冒了?”薄昭浔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了出来,他试了试水温,拿过一条崭新的毛巾浸在热水里。
“没有,就我这体格,哪有那么容易生病。”乔初意把自己单薄的胸脯拍得啪啪响,眯着眼睛怪笑,“薄昭浔,我发现你太关心我了,说,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乔初意心里美滋滋的,她一向爱看缠绵悱恻的小说和电视剧,在她看来虽然薄昭浔挺讨厌,但公正地来讲,那张脸绝对符合男主角的标准,如果再温柔一点的话,多少也能让她过一把当女主角的瘾。
薄昭浔拧干毛巾,眼神一秒钟都没在她身上停留:“你想多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感冒了就从我家出去,以免传染给我。你要知道,这个季节是病毒传染的高发期。”
就知道他空有一张当主角的脸,没有半分主角的玲珑心,她心里的粉红泡泡尽数破碎,无趣地撇了撇嘴。
乔初意只听见水流声,不知道薄昭浔在做什么,又不想再和他说话,于是,四下看了一圈,然后跑到窗边喂鱼。这缸金鱼刚刚搬来不久,她上次来还没有见过。
薄昭浔拿着热毛巾出来,就看到乔初意正弯着腰凑在鱼缸前,饶有兴致地对着玻璃鱼缸弹弹弹,把金鱼们吓得满缸乱窜。
他走到乔初意旁边,伸手把毛巾盖在她的眼睛上:“好好擦擦,挺吓人的。”
乔初意把冒着热气的毛巾扯下来,一脸呆滞:“什么这么吓人?”
薄昭浔抬抬下巴,她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刚才揉眼睛的时候把眼皮上的红字揉花了。
乔初意大惊失色,赶紧捂着脸问:“是不是很丑?”
她眼皮上一片红通通的,像个花了妆的小丑。薄昭浔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乔初意,我发现你有时候很有自知之明。”
乔初意哀号一声,赶紧用毛巾使劲擦着眼皮上的油墨。
薄昭浔站在一旁,皱着眉,看她动作粗鲁又毫无章法,片刻后终于看不过去了,扯过她手里的毛巾,叠成方正的一块,帮她一点一点慢慢擦着眼睛。
他已是少年挺拔的模样,豆芽菜乔初意只到比他胸口略高一点的位置,她闭着眼睛,仰起头,薄昭浔微微垂首,轻浅的气息在她耳边愈发清晰。乔初意扒着他的手臂,嘴仍不闲着,在那里叽叽喳喳:“薄昭浔,你是不是刚才看我这样太丢脸才把我叫进来,其实有时候你还挺善良的,所以别总冷着脸,多笑笑十年少,生活最美好……”
“闭嘴。”薄昭浔不耐烦。
乔初意平时神气得很,但一物降一物,在他面前她特别有眼力见儿,马上吞掉滔滔不绝想说的话,不再作声。
薄昭浔手上的动作很轻,擦得很仔细,她眼皮上的红色笔迹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他顺手把已经凉下来的毛巾扔在她手里,交代道:“我来这里三天快成了你保姆。你去洗干净挂起来。”
乔初意乖乖照做,洗好毛巾晒在阳台的晾衣架上,甩着湿漉漉的手回来,看见他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薄昭浔,”她小心翼翼地问,“中午去我家吃饭吗?”
他丝毫没有胃口,大概是昨晚开窗受了风。此时,他仍然觉得头在隐隐作痛,只想赶紧睡一觉,于是摆摆手,在她还想游说之前快速阻止了她:“晚上去,你和乔叔说一声。”
“好嘞。”乔初意开心不已,脑袋里排着长队跑过去一串食谱,在离开之前反复叮嘱,“别忘了,晚上七点钟开饭。”
她欢喜地跑回家,一进门就大喊:“老爸,薄昭浔说他想吃盐焗鸡、锅包肉、清蒸白水鱼、蒜香排骨、油焖大虾、拔丝山药,少一样都不行!”
全都是她特爱吃的。
乔爸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嘀咕了好几次:“这小子看起来没几两肉,倒还挺能吃。”
乔初意拎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双手撑着下巴看乔爸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吱啦吱啦的滚油声听得很清楚,香气四溢,想想晚上的丰盛大餐,她简直开心得快要昏倒了。
夜幕降临,六点五十分,菜陆续上桌,薄昭浔如约而至。
可薄昭浔看起来状态实在不怎么好,一副恹恹的样子,声音好像更哑了。他进门的时候她正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糖醋鱼从厨房出来。
乔初意做事毛毛躁躁,也不知道用毛巾垫着滚烫的盘底,就这么直接用手端着,短短的路程烫得她直跳脚,薄昭浔伸手接过盘子放到桌子中间。
“薄昭浔,别客气,快吃快吃。”乔初意奔到桌旁,递给他一双筷子,自己对着满桌佳肴垂涎欲滴,眼睛瞄来瞄去琢磨等下先吃哪一道,却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似乎在等什么。
薄昭浔拉开一张椅子坐在她旁边,也不动筷,将周围环视一圈。
这是他第一次来乔家。
屋子不大,但很温馨,桌布是几种颜色的碎花布拼接而成,不远处米色的置物柜上摆着两个花瓶,淡粉色洋桔梗大朵大朵开得正盛,花瓶旁垂着一串铜铃铛,窗户半开,晚风扫过铃铛,发出极细微的叮当声。
“小浔来了,”乔爸爽朗地笑着,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熟练地将大块鱼肉剔下来放进他面前的碗里,又给他夹了最大块的排骨,“多吃点,尝尝叔叔的厨艺。”
薄昭浔尝了一口,由衷地说:“谢谢乔叔,很好吃。”
其实他很少吃得这么丰盛,他爸妈不擅厨艺,工作一向很忙,也懒得在吃上花什么心思,况且又注重养生,口味清淡,长久以来薄昭浔也习惯了这种饮食方式,突然吃到乔爸足以媲美大厨的饭菜,且色香味俱全,简直从舌尖满足到胃里。
乔初意急得抓耳挠腮,乔爸这才想起她,拽过铜铃铛摇了摇。铃铛清脆地响起,乔初意仿佛被解开了定身咒,如饿虎扑食一般,挥动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风花雪月的故事看多了,乔初意心里大概住进了一艘泰坦尼克号,想起一出是一出,乔爸也乐意配合她的少女情怀,最近的戏码是每次饭前,都顺她的意摇摇这串从地摊上淘来的铃铛。
薄昭浔早已对乔初意的神经兮兮见怪不怪,就算乔初意现在告诉他,她是从五代十国穿越过来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坦然地回敬一个“哦”字。
厨房里还炖着一锅淮杞丹参乌鸡汤,乔爸没吃几口就忙着去看火候,薄昭浔把汤匙放在碟子里,突然说:“你知不知道心理学上有个很著名的实验,叫巴甫洛夫的狗?”
乔初意捉摸不透他怎么说到这个,暂停了咀嚼的动作,仔细想了想,对巴甫洛夫只有模糊的印象,却想不起来具体内容,于是摇头。
“巴甫洛夫每次在给他的狗喂食之前,都会先摇铃,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只要摇铃,狗就会分泌唾液,这是一种经典的条件反射,要两种刺激物经过多次结合,中性刺激物成为条件刺激物的信号后,这种反射才会形成。这个实验是不是很有意思?”
“并没有。”乔初意不买他的账,专心啃着排骨。
摇铃和狗……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把啃得精光的骨头恨恨地丢在桌子上:“薄昭浔,你骂我!”
薄昭浔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勺米饭,吃相优雅:“好心给你科普而已,不要以小人之心度我,我是个文明人,和你不一样。”
乔初意再次落了下风,每次对上薄昭浔她都是输人又输阵,一时气得胃口大减,少吃了半碗米饭。
热热闹闹的一顿晚饭,汤足饭饱后,乔初意和往常一样,搬张小桌放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写作业。
这棵桂花树长在院子正中,是她出生那一年,灯溪镇的公路变道,要砍掉几棵尚处在幼年期的桂花苗,妈妈不舍得那些桂花树被尽数砍掉,于是移植了其中一棵,亲手栽在院子里。
从小到大,桂花树下一直是乔初意最喜欢待的地方。
小花开在绿叶丛里,馥郁的香气在幽静的晚上悠悠荡漾,枝杈处吊着一盏灯,光芒明亮,远远看去,似乎是长在枝头的圆月亮。
乔初意摊开语文单元自测卷,皱着眉头开始做题,这属于每天作业后的“加餐”,虽然她平时成绩还不错,但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八角兔是一只七岁大的比格犬,它耷拉着耳朵偎在她脚边,乔初意每写完一道题就伸手挠挠它的下巴。
乔初意没想到的是,薄昭浔吃过饭居然还没走。他帮忙收拾完碗筷,随手从置物架上拿起她几天前丢在那里的英文字典不请自来,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坐在小桌另一侧,沉默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看得很认真。
乔初意掀起眼皮偷偷瞄他,他活得可真健康,水不离手,握着一次性纸杯小口地喝着,喝了小半杯后把纸杯放在桌上。
她试探性地挪挪胳膊,看他目光还集中在单词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于是胆子大起来,在笔袋里找出一支针管笔,打算静悄悄地找个合适的角度戳破他的纸杯。她一点点推着笔前进,眼看快要戳中杯子,激动得手都在哆嗦。
“乔叔让我看着你写作业。”薄昭浔仍然保持着先前看书的姿势,淡淡出声,“多动症患者,你能老实一会儿吗?如果惹得我心情不好参你一本,大概你今年的零花钱都别想要了。”
薄昭浔的眼睛有毒,明明他一眼都没往这边看,却十分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乔初意的手顿住,再三权衡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笔退回来,老老实实地做题,每次眼角余光瞥到他,她总是会分心地想,英文字典真的那么好看吗,为什么她从来没发现……
薄昭浔能感觉到乔初意仍旧不安分,小眼神躲躲闪闪、瞄来瞄去,他也懒得拆穿,只要不过分,一切随她。
到九点钟,夜色更加浓重,薄昭浔有些心浮气躁,晚饭喝过一大碗乌鸡汤出了汗,鼻塞好了不少,但鼻腔和嗓子还是不舒服,看来这次是真的感冒了。
乔初意终于把试卷上的题目做得差不多,只剩下她最讨厌的诗歌鉴赏的题目空在那里,诗词歌赋她向来不拿手,每次诗歌鉴赏的题目只能得到可怜的安慰分。
她伸个懒腰,读了五遍“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才绞尽脑汁地答了第一个问题,对第二题中要求的意境分析毫无头绪。
乔初意把圆珠笔按得啪啪响,这是她的一个小习惯,每次思考太过入神都忍不住按笔。
突然手上一空,薄昭浔抽出她的笔,把卷子往他的方向拉过去一点。他仅仅扫过一眼古诗,就用手指敲敲题目:“这种题从景、情、境三个方面答就可以了,先描绘诗中的图景,再概括氛围特点,最后分析思想感情,很简单。”
乔初意听得一愣一愣的,被他三言两语打通任督二脉。她按照薄老师所教的思路逐步思考,果然很奏效,没多久,答案已经完整地写了下来。
“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
“那是你眼拙。”薄昭浔回答得理所当然。
八角兔很黏人。它在桌下观察了半天,慢慢挪到薄昭浔的脚边,使劲蹭了蹭他的裤脚示好,他立刻把两条腿移到一边,面露不悦。
“八角兔回来。”乔初意唤它,又解释道,“它很乖,不会咬人的。”
薄昭浔直言:“我只是不喜欢动物,很不喜欢。”
她抱着八角兔有点失落,气氛也陷入尴尬。
“走了。”薄昭浔起身,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站着的他居高临下,自然也容易看到乔初意头发上沾了一粒米饭,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米粒弄到头顶上去的。
真是时刻都不安生、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姑娘。薄昭浔叹口气,感觉向来潇洒的自己也渐渐变得婆婆妈妈。他伸手帮她取下饭粒,又去客厅和正在看电视的乔爸告别。
热情的乔爸一直把他送到门口,还再三挽留:“大晚上的,你家里最近都没人,在这里住也一样。”
“就是啊,”乔初意灵巧地从乔爸撑住门的胳膊肘下钻了过去,站在他面前,诚恳地邀请,“一起睡吧。”
乔爸和薄昭浔均是背后一僵。
她根本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还沉浸在对他“独自在那么大的家里睡好可怜”的同情中。
“不……不用了。”薄昭浔难得结巴,看着乔爸刀剑出鞘的眼神,恨不得立刻消失。
乔爸也顺势而下:“那叔叔不留你了。”
“喂,薄昭浔……”乔初意还想再劝,乔爸及时拎住了她的耳朵。
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高瘦的背影很快地和夜色融为一体,还呆呆地想,薄昭浔可真聪明啊,本来还想让他帮忙再做一道诗歌鉴赏题呢,谁知道走那么快,像见了鬼一样。
初到灯溪中学,薄昭浔的聪明很快尽人皆知。
长得好看的男生要在学校里出名总是很容易,如果这个男生不仅长相佳,成绩还出类拔萃,更要命的是,在体育上也是佼佼者,那么被捧上神坛算是众望所归了。
在灯溪中学,薄昭浔无疑是这样的众望所归。
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不在同一栋教学楼,中间隔着一栋办公楼,即便这样,乔初意还是频频听到关于薄昭浔的消息,其中大部分来自同桌颜湘湘。
“小乔,薄昭浔今天穿了一件红色外套,太衬他皮肤了!”颜湘湘支着下巴,眼睛眨啊眨,简直要冒出一串星星来。
“还行吧。”乔初意随口应了句,她在整理数学笔记,正小心翼翼地把练习册上的错题裁下来,用固体胶粘在笔记本上,顺便提醒颜湘湘,“仔细看看你就会发现,肩膀上的那块油渍更衬他。”
这是今天早上乔初意吃完葱油饼,趁薄昭浔不备偷偷抹到他肩膀上的。
颜湘湘眯缝着眼睛看向乔初意,伸手按住她的笔记本:“这你都知道,小乔,你和薄昭浔什么关系?速速从实招来。”
乔初意拨开颜湘湘的手,微微愣怔了一下,随即笑开:“一起吃饭的邻居。”
这样似乎也说得过去,薄昭浔的父母工作愈加繁忙,实验有了新的进展,他们实在无法分身,于是拜托乔爸帮忙照顾他。
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两家住得又不远,乔爸很乐意,每天忙忙碌碌地把两个孩子照顾妥帖,薄昭浔成了乔家的常客。自从乔初敬读了警校,每逢寒暑假总有任务,鲜少回家,虽然爸爸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很想念哥哥。
好在薄昭浔的到来适当填补了爸爸的失落,也“丰富”了乔初意的生活。
以前的乔初意,每逢周末都要溜出家门去疯,不到天黑绝不回来,奇怪的是,自从遇到薄昭浔,她几次想要偷溜出去,一打开门准能看见他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下一秒,就被他抓到桂花树下写作业或者背书。
乔初意恨得牙痒痒,表面顺从,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反抗,比如,给他的语文书整整一个单元的人物插图画上墨镜,再比如乐此不疲地往他衣服上按油手印。
薄昭浔总是警告她:“我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才不打你。”
乔初意想,能让他对她一忍再忍,她爸的面子也太大了。
和乔初意在一起待久了,薄昭浔养成了出门必定随身带纸巾的习惯,每当看到她吃过东西,两手油光发亮,他一言不发,拿出纸巾给她擦干净。
起初乔初意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厚脸皮,从无到有,慢慢就习惯了。
自从那次英语听力练习过后,薄昭浔在新学校彻底成了风云人物。
高三年级每逢周二周四,中午雷打不动地要放英语练习听力,每个学生都严阵以待,腰板儿挺得笔直,握着笔盯着题目恨不得把耳朵变成雷达,只有薄昭浔,懒洋洋地把二十个听力题目和选项通读一遍,然后合上书本趴在课桌上睡觉。
英语老师年纪大、资历深,脾气大得很,三班的同学们向来敬她一丈,她刚进教室,鹰眼一扫,一眼就看见这个胆大妄为的转学生闭眼睡得正酣。
她特意站到薄昭浔的身边,咳嗽几声提醒他要自重,可薄昭浔不自重惯了,老师都快咳成肺炎了,他还趴在那里枕着手臂不为所动。
教室里很安静,英语老师怕影响别的学生做题,也不好直接训斥薄昭浔,打定主意等到听力练习结束后要好好给他上一课。这时,录音机里刚读完最后一题,薄昭浔立刻坐直,打开书翻到刚才通读过一遍的听力题,根本没有思考,唰唰地给二十个听力题选了答案。
英语老师在旁边看得仔细,居然一道题都没错,顿时叹为观止。
自此,各科老师对他的散漫都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朋友,我想知道究竟什么是你不擅长的?”周六上午,九点多钟的阳光暖意融融,乔初意在院子里喂八角兔吃香肠,薄昭浔坐在一旁看书。
听到乔初意的问题,薄昭浔合上书,好好思索了一下,然后诚恳地回答:“好像没有。”
轻风拂动树枝,斑驳的光影在少年的脸上跳跃,将那张英俊的面庞勾勒得更加有棱有角。
有一瞬间,乔初意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天之骄子。
薄昭浔的确有资本,他家祖上世代经商,积攒到这一辈,薄家也称得上是家大业大,只是子嗣单薄,他父亲只有兄弟两个。薄父醉心医学,爷爷又年事已高,生意都交由叔叔打理。叔叔膝下无子女,到了薄昭浔这一代,只有他这么一根独苗。
家境优渥又是书香门第,所以薄昭浔被寄予厚望,自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他极聪明,倒也不负薄家的培养。
所谓天之骄子,大抵如薄昭浔这样。
乔初意愣愣地想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八角兔背上的毛。
很快,有新的任务找上了全才薄同学。
九月底,月考刚过,学校利用课间操结束后的时间向全校师生宣读了关于十二月份游泳比赛的参赛事宜。
“昨天我去送作业,听体育组的张老师跟年级组长说,薄昭浔多年前在全省青少年游泳比赛中拿过冠军。”站在乔初意前面的颜湘湘退后一小步,侧过脸来捂嘴小声说,“据说,他还被选进了省队呢,这次比赛,估计得我们薄神出山,那冠军花落咱们学校是肯定的了。”
乔初意还不知道这茬,好奇心起,凑过去:“真的吗?薄昭浔答应参加了?”
“倒没有,”颜湘湘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告诉张老师你和薄神是邻居,关系相当好,张老师已经打算进行曲线救国。”
乔初意把脑袋缩回去站直,整了整袖子,一句话没说。
颜湘湘又蹭过来一点:“小乔,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现在还四肢健全地站在我面前,”乔初意皮笑肉不笑,“我能生气到哪里去。”
颜湘湘笑嘻嘻地说:“我只是想看到薄神矫健的泳姿。”
话说回来,如果游泳的话,清澈见底的泳池里,半裸的少年,八块腹肌,结实的肌肉……
“呸,颜湘湘,你怎么那么不正经!”乔初意涨红了脸,怒斥她。
颜湘湘一脸无辜:“游泳怎么不正经了?没事儿游几米,健康中国人。”
乔初意满脑子都是腹肌,没工夫再和她斗嘴。
颜湘湘说得没错,队伍刚解散,张老师就找到乔初意,恳切地让她帮忙说服薄昭浔。
虽然乔初意一口应承下来,但想劝薄昭浔做他不想做的事,无异于蚍蜉撼大树,难如登天,纵使乔初意舌灿莲花,也说不动薄昭浔这个铁石心肠去做他口中“既没挑战又很无聊的事”。
从薄昭浔身上,乔初意算是看出来一些人生哲理,一个人只要优秀,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有人加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懒散不叫懒散,而是聪明,冷漠不叫冷漠,而是有个性。
这个世道真是没天理。
不过像薄昭浔这种处处都拔头筹的人,存于世就是没天理的象征。
就在刚刚过去的月考中,聪明又有个性的薄昭浔以每一科都近乎满分的成绩刷新了灯溪中学的历史最好成绩,成为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模板。
甚至连成绩一直居中的盛析和苏佳河,经过薄昭浔偶尔的指点和看似随意的考前押题,这次月考在班里也破天荒地排进了前二十名。自此,他们抛弃了乔初意,感激涕零地拜倒在薄昭浔的牛仔裤下,整天“大哥大哥”地围着他转,搞得像要收保护费的街头混混。
她几次建议薄昭浔去地摊上花十块钱买一条半米长的“金链子”戴脖子上壮壮大哥的声势,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驳回。
“那可是身份尊贵的象征。”乔初意剥开橘子皮,把橘子掰成两半,递给他大的那一半,“一般人我不传授这个秘诀。”
“是吗,天使,真是谢谢你了。”薄昭浔把橘子瓣上白色的橘络剥干净,又放在她手心里,换回她手里那小半个橘子。
乔初意心满意足地把酸甜的橘瓣塞进嘴里,突然感慨万千。
初见时,薄昭浔冷漠异常,似不食人间烟火,她却越挫越勇,花样百出地黏着他,雄心万丈地改造他。现在的他虽然还是不怎么好相处,但至少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渐渐学会了照顾别人、为人解难,整个人如同春风过境,寒冰渐渐消融。
然而春风过境只是一瞬间,乔初意没料到,更漫长的冬天到来了。
再普通不过的一节早读课,没来得及吃早饭的乔初意装模作样地背了两首诗,然后偷偷用书挡着啃饼干,这会儿饼干屑还挂在嘴角,颜湘湘突然碰碰她的胳膊,极小声地问:“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虐猫,就在咱们学校,前天发现的。”颜湘湘的神情很严肃。
乔初意也跟着紧张起来:“虐猫?”
灯溪中学树木繁盛,许多树木已超过百年历史,加之学生爱心泛滥积极投喂,很多流浪猫在这里安家。那些猫个个吃得油光水滑,一点也不怕人,圆滚滚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但这几天,学校里一连发生了好几起虐猫事件。
有人发现被绑住四肢丢在灌木丛里的猫,还有更多在学校里游荡的猫身上的毛被剃得极短,裸露在外的粉色皮肤上还有轻微的疤痕。
一时之间,虐猫事件在学校里掀起轩然大波,少年们善良且热血,大家都发誓要抓出这个丧心病狂的始作俑者。
“这些猫多可爱啊,那些讨厌动物、暗地里痛下狠手的人真恶心。”颜湘湘和乔初意买来碘伏帮一只猫处理外伤,颜湘湘边上药边愤愤不平地说道。
乔初意突然想起薄昭浔对八角兔冷淡的态度,她递过碘伏和棉签给颜湘湘,慢慢地说:“也不见得所有讨厌动物的人都会伤害它们。”
虽然捆绑和剃猫毛并没有对流浪猫造成很严重的伤害,可那些猫明显变得胆怯,一见到人老远就蹿得没影,每到晚自习,都可以听到来自窗外的凄凉的猫叫声。
“那些猫太惨了,虐待动物的人,其心可诛,你说是不是?”晚自习放学后,乔初意坐在薄昭浔的车后座,越说越气愤。
奇怪的是,薄昭浔并没有回应。
“薄昭浔,你最近几天都没等我一起回家,干什么去了?”乔初意揪住他肩膀处的衣服,伸长脖子问。
薄昭浔这次倒是回答了:“如果再用这个车子载你,我想和你会见一面少一面。”
灯溪中学离他们家有点远,骑自行车也要半个小时,她又坚持走读,哥哥读大学的第一年,用奖学金给她买了一辆粉色的自行车。
薄昭浔喜欢独处,自然也讨厌住校,薄母却坚持让他住校,美其名曰锻炼独立生活的能力。薄昭浔态度坚决,两人僵持不下,还是乔爸打圆场,说乔初意骑车太猖狂,让他帮忙看着点。
于是他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了,不仅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现在还要一起上下学。
高一的晚自习时间比高三少半个小时,常常高一教室里空荡荡只剩下乔初意一个人,撑着困乏得不行的眼皮苦苦等着,只等高三放学铃一响,她立刻像跃起的弹簧,推着车子飞奔至校门外第一个红绿灯的转弯处等薄昭浔。
至于原因嘛,乔初意也理解,毕竟像他这样的男神,不想被人看到他蹬着粉色的自行车,还要载上她。
“薄昭浔,你对虐猫的事怎么看?”转过一个弯,车子行上小路,周围很安静,路边只有一侧的路灯亮了,乔初意坐在车后座上,荡着小腿,语气难得郑重。
薄昭浔恍若未闻,并不回答。
乔初意也只能沉默。
虐猫的人很狡猾,无论同学们怎么围追堵截,仍是没有发现他的一点踪影,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半个月过去后,突然有一天,谣言传到了薄昭浔身上。
起因是有同学找他借化学笔记,在笔记本里发现了一撮姜黄色的猫毛。
很快,自称目击者的苏远说,不久前的一个晚自习,他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回来的途中亲眼看见薄昭浔独自在草坪上晃荡,行动诡秘,好像在找什么,现在回过头想想,原来他就是虐猫凶手。
“哟,苏远,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多绘声绘色啊,以后《动物世界》让你开场,准保收视率高得吓人。”乔初意得知这件事,一下课赶紧跑去高中部找薄昭浔。薄昭浔不在,她正好撞上苏远和一群人在教室里议论他,乔初意无法容忍这种抹黑,说话连嘲带讽。
苏远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原来是薄昭浔家的小辣椒来了,怎么,要替他出头?敢做不敢当,他也太差劲了。”
“千年老二说起话来还挺有底气,是他绑猫你帮忙递绳了,还是他剃猫毛你帮忙递刀了?”乔初意不甘示弱,伶牙俐齿得很,直戳他的痛点,“少幻想些没影儿的事,把嚼舌根的时间用在学习上,说不定你下次能少输薄昭浔几分。”
“你!”苏远果然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乔初意完胜,眉飞色舞。
千年老二是苏远心中的大忌,薄昭浔转来之前他的成绩一直稳居第一名,嚣张得不得了,谁知薄昭浔插班进来,不费吹灰之力,云淡风轻地灭掉了他所有光芒。
更令苏远不满的是,上课从来没见过薄昭浔认真听课,作业也不按时交,可每次考试,薄昭浔的成绩都比他的成绩高出很多分。
“人笨不要怨社会。”乔初意适时补刀。
周围看热闹的目光一起涌向乔初意,她皱着眉,握紧拳头高举过头顶,义正词严地说:“谁主张谁举证,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不要随意诋毁薄昭浔,他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人。”
她眼神坚定,一字一句说得缓慢,铿锵有力:“我相信他。”
“清者自清,无须争辩。”薄昭浔靠在教室门口,夕阳余晖透过窗玻璃,照在少年俊朗的眉眼间,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过来,我们走。”
这是他第一次用到“我们”这个词。
短短十几米路,心花怒放的乔初意走得晕头晕脑,薄昭浔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离这片是非之地。
天渐渐转凉,操场一角少有人来,薄昭浔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乔初意将它捧在手里,小口喝着。
“为什么那么相信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才认识多久,凶手是我也说不定。”薄昭浔坐在她旁边,从兜里找出一张白纸,百无聊赖地折来折去。
“相信一个人还得需要理由吗?”乔初意错愕,随后又愤怒起来,“那些人总想欺负你,我不替你出头还有谁能帮你!”
“你不也总欺负我吗?”
“那不一样。”乔初意神色认真,“我和你作对,是希望你能变得开朗,他们欺负你,是想看你的笑话。”
薄昭浔的手顿了顿。
她咬着吸管,半晌后又说:“薄昭浔,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的,人生太漫长,再孤勇的人也会疲惫、会跌倒,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以后会经历什么,以前遇到过谁,以后还将遇到谁,从今天起,你的以后有我,分享你的快乐,分担你的哀愁,这样不好吗?”
薄昭浔摊开手,掌心里立着一只素净小巧的纸鹤,他把纸鹤轻轻放到她的手上,说:“好。”
即便再多年过去,薄昭浔也忘不了这一天。
从这一刻起,他忽然开始相信,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走过岁月的寂寂长河,如一道光,劈开重重荆棘与迷雾,跋山涉水地来到你面前,向你伸出手来。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乔初意对薄昭浔的识时务很满意,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惜聪明人太少,人云亦云的人太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谣言甚嚣尘上,甚至教导主任也找薄昭浔聊了几次,话里有话地暗示他尽早说出真相。
三人成虎,即使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薄昭浔在学校的人气也直线下滑,大家开始有意无意地孤立他。乔初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凭借多年看《名侦探柯南》积累下的功底,开始进行大调查,誓要找到真相为他正名。
颜湘湘、盛析和苏佳河都被她指挥得团团转,却没有丝毫收获。
偶遇那个人,在乔初意的预料之外。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张老师临时有事要回家,于是委托乔初意到了闭馆时间给游泳馆锁门。
乔初意检查过馆内设施,关灯锁好门刚想走,突然听到细细的猫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她循声看去,看见台阶左侧有个男生,正抱着一只不断挣扎的猫。
“喂,你是谁?”乔初意觉得奇怪,大声问他。
男生个子很高,身子瘦瘦的,听到她的声音侧过半张脸来,似乎还笑了一声。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借着唯一一盏昏暗的路灯,她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皮肤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线。
相隔十几米,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攻击性,绝非善类。
乔初意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是你吧,虐猫的那个人就是你。”
男生没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松开手,得到自由的猫飞快地跳下来逃走了。
乔初意正义凛然地指着他:“虐待动物,还嫁祸于人,卑鄙无耻。”
“那面对我这个卑鄙无耻的人,你不怕吗?”他的声音有点喑哑,但音色很好听,可以确定是个年轻人。
“做坏事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乔初意悄悄移动脚步,试图慢慢接近他,“倒是你,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是吗,所以遇到了你?”他又轻轻笑了,眼神一凛,很快觉察到乔初意的企图,突然按亮手电筒猛地照向她。强光直射眼睛,乔初意没有防备,赶紧伸手挡光,慌乱间脚下踩空,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她躺在最后一级台阶下,好像还能听见他如丝如缕的叹息声——“薄昭浔啊,真是不乏为你前赴后继的痴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