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就有所怀疑。
风水撞煞,虽说并不罕见,但撞煞通常只会循序渐进地影响人的运势,很少听说有形成灵体、甚至是恶鬼,直接攻击人的。
老金显然有事瞒我。
我转身问他:“你是不是捡了什么东西?”
老金一愣,慌忙避开我的目光,摇了摇头:“什么什么东西?我又不捡破烂。”
我摇摇头,指着刚发现的刨坑问:“埋在这里的镇物呢?”
老金脸色一变,很快又恢复正常,冷笑狡辩:“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镇物是镇煞用的。你自己刚才都说了,这儿是块风水宝地,哪用得着那东西?”
我见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无奈摇头。
镇物这东西,既有正,也有邪。
正物化煞,邪物压福。
很明显,有人找到凉亭这处宝穴,想用邪物,压住这儿的福气,破坏这儿的风水。
老金摇头表示不解。
“你往那儿看。”我指了指凉亭正对着北角的一整栋住宅。
八宅风水中,坐北朝南的屋子称为坎宅,与之相对的西南坤位,称为绝命位。
在绝命位埋镇物,住在坎宅中的人,表面上时有横财,但亦有旦夕之祸。
很歹毒,也很高明。
我不知道破这风水局的人要对付哪个人,抑或是哪些人——也不关心。
只是现在老金误打误撞,拿了那人的镇物,灾祸自然就转到他身上来了。
想活命,必须毁掉镇物。
老金见我煞有介事,不像在唬他,一咬牙,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枚玉佩。
玉佩质地细腻、色泽脂白,应该是品质上乘的和田羊脂玉,难怪老金不肯拿出来。
他多虑了,我对羊脂玉不感兴趣。
真正令我感兴趣的,是玉佩上雕琢的人像。
那是个衣袂带风、风姿绰约的仙女。雕工精美,仙女惟妙惟肖、跃然于上。
不过可能因为空间不够,并没有雕琢五官。
看人像的着装风格,像是春秋时期的。
这样的人物像,在《宫门水镜宝鉴》地字篇“邪物卷”中,我见到过,有点眼熟。
很邪性。
我心里一动,问老金:“知道素娥吗?”
老金茫然摇头:“嫦娥倒是知道。素娥是谁,小仙女吗?”
我心中冷笑,点点头:“对,仙女,美得要命的仙女。”
素娥是春秋时期郑穆公的女儿。她天姿国色,但生性妖冶放荡,传说以采补之术,克死了好几任丈夫,后来却羽化飞升,成了天上的仙女。
虽是仙女,但民间多将她看作不洁之物。
雕在玉上,虽称为玉女,却是极可怕的邪物。
老金不以为然:“玉女玉女,那不都是冰清玉洁的吗?”
我摇摇头:“那是现代人的叫法。想想你这些天做的梦。”
老金沉吟半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卧槽,谐音梗啊!”
我不置可否,看看时间不早了,让老金赶紧去准备,否则他可能都活不过今晚。
老金照我说的,去店里买了陈米、贡香和白蜡烛。
一回来,他气喘吁吁地问我:“小神仙,驱邪不是用糯米吗?买陈米做什么?”
我没好气道:“谁跟你说我要驱邪了?”
老金呆住。
本家公说过,鬼魂滞留人间,多数是心愿未了,或者含冤难平。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强驱逐,最好让它们吃饱喝足、安心上路,也算功德一件。
我让老金割破手心,滴了几滴血在陈米碗中,将一支贡香,随手插了进去。
老金见贡香稳稳当当地立在碗中,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陈米能稳住贡香,证明凉亭确实有煞。
我心里也有了底。
我又让老金在陈米碗边,摆上一杯水酒,两侧各点上一支白蜡烛,同时点燃贡香。
“这又是干嘛?”老金很好奇。
我回道:“贡香连接阴阳,能引鬼魂来吃米;白蜡烛的火光,能确定鬼魂来了没有。”
老金听我要引鬼,脸色惨然一变。
“怕什么,有我。”我转身离开,和他保持距离。
我们这一行,身上正气凛然。我在这儿,鬼魂只怕不敢出现。
眼看就要到夜里九点,我让老金跪在陈米碗前,手拿一支竹筷,一边敲打碗边,一边口中念叨,请鬼上来吃米;自己撑开大黑伞,站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凝神静观。
撑伞是本家公吩咐的,说是可以挡煞,诸邪莫近。
个中真假,有待验证。
“吃米噢,吃饱喝足好上路噢!吃米噢,吃饱喝足好上路噢……”
老金的声音,在空旷漆黑的公园上空飘荡,显得既阴森,又莫名滑稽。
“记住,感觉到她来了,马上摔玉佩!”我沉声叮嘱。
让老金这么做,是要向鬼魂表明心志,断了她继续纠缠的念想。
老金含混地“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估计早吓秃噜了,小腿肚一直在不安分地打颤,连请灵的声音也变得抑扬顿挫起来。
难听至极。
贡香越烧越快,老金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搞得我都莫名跟着紧张起来。
忽地一下,没来由的一阵阴风,白蜡烛的火光晃了晃,陡然变成幽深的惨绿色。
“来了!”我精神一振。
烛火飘忽不定;碗中的陈米,却丝毫未减;贡香忽然啪嗒一下,从中折断。
“怎么回事?”
我皱了皱眉,见老金霍地瞪大双眼、张着嘴巴,惊恐地指着面前的一片空白,像是想跟我说什么,却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闷响,半天说不出话来。
糟糕,他没摔玉佩!
我见女鬼不肯吃米,捏紧了手中早就备好的糯米。
与此同时,老金突然双目无神,脖子喀吧一下,脑袋一歪,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缓缓起身,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傻愣愣地走到一旁的大树前。
他双手抱住树干,开始像打桩机似的,忘情地抖动起来。
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如影随形地,盘在他后脑上方。
眼看老金满脸癫狂、不知疲倦地怼着树干狂抖,下身已然惨红一片,却依旧浑然不觉,我既心惊又好笑,口中念叨《宫门水镜宝鉴》地字篇中的驱邪神咒,将糯米冲他撒去。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去!”
呵斥声中,老金浑身一僵,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我收好大黑伞,疾步上前,摔碎玉佩,见一团灵活的黑影,突然从玉佩中冒出,哧溜一下,钻往不远处的地下,眉头一锁,也不理会哼哼唧唧醒来的老金,赶紧跟了上去。
黑影消失的地面,严严实实,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宫门水镜宝鉴》地字篇中的驱邪神咒,对付一般小鬼,屡试不爽。
那道黑影没被我打到魂飞魄散,却只是惊惧逃跑——很显然,那不是鬼。
我眉头紧皱,见老金捂着裆,嘴上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又哭爹喊娘的,本不想理会,却忽然瞥见他眼中闪过一抹猩红色的血光,印堂也笼着一团戾气,顿时心里一沉。
“卧槽,小神仙,你是不知道,刚才那玩意儿有多吓人,你吗人不人鬼不——”
“别吵。”我见他咬牙切齿的,直接皱眉打断,“问你一件事,必须老实回答。”
老金一愣,忍着剧痛,点了点头。
我目光一凛:“你是不是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