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是光芒万丈
“我在这里。”
从电梯里通往地下车库，唐越川用公主抱的姿势把宁萌抱在怀里，宁萌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被他严严实实地护住，任谁也看不见她的容貌。
他到车库的时候，林潭已经等在电梯口，唐越川迅速上车。
林潭在驾驶座上回头冲唐越川说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最后还是要我这个司机来啊。”
唐越川在手机代驾界面上默默点了取消。
一定要给经纪人加鸡腿，明天就加。
唐越川问宁萌：“地址。”
“什么地址？”
“你家地址。”
“我家、我家……不知道啊。司机师傅，你导航不就行了？我叫车的时候，不是有地址吗？”
宁萌对着她百分之十电量的手机戳个不停，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她要找的打车软件。
“宁萌，你看清楚，我是谁？”
“唐越川？”宁萌揪着唐越川的衣领，凑近了，冲着他的脸使劲看。最后看得她自己眼发酸，“你真的是唐越川吗？”
唐越川和她坐在后座，无奈地任由她在身上撒野，他感到自己身上软绵绵的一团，就像被烈火烧着的云朵，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不把他点着了绝不罢休。
这让唐越川不禁想起在美国的那天晚上，当时也是这样，被宁萌这般看似无害善良的样子迷惑的吗？
他对细节的记忆似乎模糊了，然而这一刻，记忆重叠。宁萌的一个皱眉、一声轻哼，任意一个细节，都变得具体又炙热起来。
“妖精。”唐越川在宁萌的耳边说。
宁萌醉眼迷离，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侧耳把半边脸都凑到唐越川的跟前，高挺小巧的鼻尖擦过唐越川的下巴。
宁萌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羊入虎口”，送上门给唐越川欺负。
“宁萌，你脸过来。”唐越川命令道。
闻声，她听话地把正脸面对他，尾音流露吴侬软语特有的娇软：“嗯？”
不是撒娇，更甚撒娇。
“对，再凑近点。”唐越川嗓音低沉。
宁萌的脸一点点贴近，她的腿还搁在唐越川的腿上，她嫌弃姿势不舒服，一个动作，变成了跨坐在唐越川身上。唐越川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在她眼前放大，她缓缓闭上眼。
唐越川搂着宁萌，伸出他的手，然后对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给她吃了一记栗暴。
宁萌顿时捂住额头叫起来：“疼啊！”
手放下的时候，宁萌的额头都红了。
男人怎么下手这么狠？
她送上门，就让睚眦必报的唐越川，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你刚刚闭眼干什么？”修仙万年的老铁树唐越川问她，“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宁萌嘟嘴，心中愤懑。她一把捧住唐越川英俊的脸，恶狠狠道：“你让我打回来。”
要是没喝醉，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
说罢，两人在车后座扭成一团。
林潭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不堪入目的景象，只想狂踩刹车。
某些人，知道为什么一直单身吗？这都是有原因的！
唐越川无奈，只好把说不清地址的宁萌带回了自己家。
“今晚你什么都没看到。”下车前，唐越川对林潭说。
林潭恨不得堵上耳朵，捂上眼睛，再缝上嘴巴以示清白和忠心。
在寸土寸金的棠城，唐越川的住所是个四百平方米的二层公寓，考究的现代装修风格。一进门，一只傻乎乎的“二哈”就朝主人奔来，在唐越川身边转悠，见到陌生的宁萌，它也没叫，甩着尾巴，满眼写着好奇。
宁萌被唐越川放在沙发上，她眯着眼感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怎么，很心动吗？”
宁萌摇摇头：“固然财帛动人，更有美色当前啊。”
“美色是谁？”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宁萌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地问。
宁萌不声不响地将了唐越川一军，唐越川哑然失笑。
唐越川这人实在恶趣味，居然套她的话，都说“酒后吐真言”，谁知道宁萌还会说出什么胡话。
“怎么不能是你，你是不是没有在镜子里好好看过自己？”
此刻的宁萌身上穿着参加周年庆典的那一套真丝提花裙，女性的曲线被勾勒得明媚动人。她在宽大的沙发上也不老实，唐越川换衣服的时候，她到处乱动，从沙发边缘滑下去，蹲在白色羊毛地毯上。
一头顽皮的黑色卷发枕着皓白的手臂，黑与白界限分明。
宁萌在唐越川眼中一向开朗，甚至有点厚脸皮，唐越川随口一说，也没指望她会回答。
但他没想到，他会收到这样的答案。
宁萌的手背搁在眼皮上：“你是光芒万丈，而我不值一提。”
唐越川听后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化作阴影遮盖了他眼中的情绪。
他想把宁萌弄到床上去睡：“能站起来吗？床上睡去。”
跟着宁萌颠沛，享受与主人同等待遇，被唐越川又抱又扛的小牛皮手袋终于抵挡不住两人的恶劣对待，从沙发上摔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唐越川黑着脸瞪了一眼跟他作对的女士包，唐先生凶起来连包都怼。
掉出来的一本手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捡起来翻看，目光转向正把脸埋在手臂里昏昏欲睡的宁萌，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他把宁萌抱到床上，盖上被子。
从来没有照顾过女孩子的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搁在下巴上。看着对陌生环境适应良好，脑袋一沾枕头，就自动裹起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的宁萌。他困惑地拧着眉，不知道还需要为她做什么。
想了想，唐越川给她端了一杯水。又想了想，又给她拿了个塑料袋塞到她手上。
万一她要吐了呢？
结果没想到唐越川刚一靠近宁萌，就被她的手捉住，死死拽住他的衣服，还用脸颊享受地蹭了蹭。
醒着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嗲，喝了酒倒是格外乖。
唐越川无奈，只好任由她握着手，在床沿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只等宁萌熟睡之后松开。
灯光异常柔和，他不自觉伸出手，手指顺着宁萌的额头描摹她精致的五官。手指滑过她的眉、她的眼，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上。
红润饱满的双唇，触感软绵，如果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唐越川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被烫手般收回手。他迫使自己闭上双眼，平复这莫名的悸动。
十分钟后，床头的一盏台灯还亮着，他意外地歪在床上，睡着了。
唐越川一个人在国外住了多年，也经历过一些格外困难的时候，他心里又特别能藏事，不爱和人说。一入夜，思虑更甚，受睡眠问题困扰有好几年了，时常失眠。不想这样的晚上，他毫无防备地睡死过去。
宁萌倒是比安眠药好使。
第二天，宁萌是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舔醒的。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进入太空探索陌生星球，跟她一起的队员都失踪了，就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外星人。外星人长得有点萌，大眼睛，多触角，圆头圆脑的。正当她拿着工具想要采集样本的时候，外星人伸出黏糊糊的触手，糊了她一脸不明液体，她顿时被吓醒了。
睁开眼，宁萌先是看见陌生的天花板，然后她转头，看见了令她惊醒的罪魁祸首——一只体形庞大，毛发蓬松的哈士奇。
难怪她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只不过这个梦里的外星人，在现实中是舔了她一脸口水的傻二哈。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招犬类喜欢。见哈士奇亲近她，宁萌心情很好地给它挠挠脖子，哈士奇非常满足地趴在宁萌枕边，一脸享受。
过了两秒，宁萌才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这里不是她家啊，她怎么在一个陌生地方，被一只傻狗就夺去了防备心？
她看看身上的衣裳，很好，除了因为她睡觉时不老实乱滚形成的褶皱，没有别的异样。再打量四周的环境，房间宽敞明亮，家居摆件品位不俗。身上盖着的格纹薄被透着淡淡的皂香，床头的透明玻璃杯里盛着半杯水。
宁萌的思绪渐渐回笼，她记得，昨晚她闹着要给唐越川敬酒，然后……然后她好像被唐越川摁在角落？
难道这里是唐越川的……
宁萌捂着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什么都没发生，很失望？”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道清脆的开门声响起，唐越川从卧室配套的淋浴间走了出来。他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此刻，他脖子上挂着浴巾，一只手握着门把手，一只手擦头发。
“才没有，瞎说！”
“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宁萌装傻。
“就你刚刚那个笑。”
宁萌揉揉脸。
“对，就这个表情。”
宁萌表情僵硬，比哭还难看，她连一点微笑的弧度都不敢露出来。
不等她说话，唐越川下一句神情自然地切换问候：“早啊。”
然后他见到哈士奇摇着尾巴兴冲冲地在床上蹂躏被子，他喝了一声：“恭喜！”
“啊？”宁萌吓了一跳，恭喜啥？
恭喜配音大佬喜提二哈一只？
工作室有猫，家里有狗，年纪轻轻，猫狗全双。
听见主人的声音，哈士奇立马认怂，尾巴都不翘了，委委屈屈地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主人身旁，将自己圆滚滚的身子趴下。
唐越川蹲下来，抚摸哈士奇的后背：“整天就知道往床上钻，有女生在呢，注意点。”
“它的名字，恭喜。”
宁萌一脸难以置信，好好的狗，起个名字叫恭喜。还没过年呢，是不是太喜庆了点？她满头问号看着恭喜，心里头嘀咕，你主人咋想的啊？
宁萌刚刚张口，要跟唐越川说话，就听唐越川问：“你是不是应该先洗漱一下？”
经过唐越川提醒，宁萌脑袋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她急忙冲下来，直奔浴室。她现在非常需要刷牙洗脸，还有，妆……卸了吗？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走到浴室门口又停住脚步，表情为难。
唐越川说：“牙刷里面有新的。”
宁萌一只脚刚迈入浴室，又探头出来。
“毛巾也有。”
门终于有关上的趋势，但是留了一个缝，光从里面漏出来。
“如果你要卫生巾我是真的没有，我这里没有女性客人。”
“流氓！”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唐越川耸肩，他说错了吗？
哦，女人心，昨天还说心动，今天就说流氓。
宁萌看着镜子里毫无形象的自己，感到不好意思，她居然顶着鸡窝头和唐越川对话，她的形象恐怕已经碎得连渣都不剩了。
还有，昨天晚上，她究竟是把唐越川怎么了呢，还是没把唐越川怎么呢？为什么唐越川早晨会从她睡的同一个房间里的浴室出来？
啊……她心中有好多疑问。
她承认，她就是酒后的勇士，清醒的怂包。
洗漱之后，宁萌拍拍自己的脸颊，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
可以的，宁萌，就这样昂首挺胸走出去，回你的偶像一句：早安。
不要怂！
宁萌从浴室出来，双颊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脸上没有化妆品的痕迹，甚至比上了妆还更动人几分，古人说“清水芙蓉”，并非没有道理。
“去吃早饭。”
桌上摆着一碗白米粥，一个茶叶蛋，还有两个小笼包。
典型的南方早餐饮食结构。
宁萌是棠城的后来者，在这里念的大学，顺理成章地留在这里工作。唐越川留意到了，给她的准备的早餐也是南方口味的。
因缘际会，兜兜转转竟让宁萌能够坐在唐越川家里享受一顿早餐。
算起来当年，宁萌应当是唐越川的高中学妹。
唐越川的照片一直被贴在学校橱窗里，和一篇他的获奖报道贴在一起，一直没有撤。
于是学弟学妹们便对着学神的照片瞻仰了好多年。
“你做的？”宁萌故作镇定地问道。
但其实小眼神不住地打量四周，眼前是唐越川惯用的餐具，屁股下面或许是唐越川平时坐的位置，前方是唐越川躺过的沙发……
唐越川回国后，搬进这个二层公寓没有多久，很多东西都是新的。加上他能够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屋子里的生活气息并不浓。每一件摆设，每一件家具，都规规矩矩纹丝不动地摆在它该摆放的位置上。
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太工整了，工整得好像主人只是家里的一个过客。这里像一间精致豪华的客房，随时离开，再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屋子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点烟火气。
问完这句，宁萌就知道自己问错了，厨房没有使用的痕迹。
果然，唐越川说：“科技改变人生，叫的外卖。”
宁萌忽然就笑了，唐越川也和万千普通年轻人一样，靠外卖支撑生活啊。
“今天还要赶着上班，没时间做了。”唐越川补充。
宁萌连忙吞了口中的鸡蛋，拍拍胸口，她赶紧看了一眼时间，谢天谢地，还赶得及。她差点晕了头，被美色冲晕头脑忘记重要的工作。
等她吃完，唐越川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
“碗放厨房的洗碗机里面就行。”
宁萌整理散落在沙发上的东西，把它们一一装回包里，却惊讶地发现里面少了什么。
她奇怪地问唐越川：“哎，我的手账本呢？”
“不是给我的礼物吗？”唐越川反问，宁萌因为紧张，错过了他眼底的促狭。
“谁说是给你的？”宁萌急忙辩驳。
那原本是宁萌送给唐越川的礼物，但是，她看见了同事，还有粉丝送来的许多贵重的礼物。相比之下，她的礼物看起来非常拿不出手。所以唐越川一说他拿了，宁萌非但没觉得欣喜，反而很惊慌。
“是吗？但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啊。”
“我写着玩，不行吗？快还给我吧。”宁萌哀求。
“让我想想。”唐越川思考片刻，“这样吧，你喊一声哥哥，我就考虑一下。”
宁萌纠结了一会儿，终于缴械投降，蚊子哼一样小声地喊：“哥……哥哥。”
唐越川眼角的笑意闪过，他拿出一支笔，打开笔帽唰唰地在手账封面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扬扬得意。
唐越川：“我亲笔写的名字，是我的了。”
宁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唐越川居然也会耍赖？
“你诓我？”
“愿者上钩，我怎么知道，你每次都上当呢？”
逗宁萌这件事，屡试不爽。
宁萌气势很弱地瞪他，这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唐越川，不是别人。
她在别人面前，可不会上这种低级又幼稚的当。
唐越川当着她的面，收起手账。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很喜欢。他仔细地翻看过，手账里贴着历年来关于他的报道，里面一些精彩的句子，都被宁萌剪了下来留存。还有唐越川最满意的几幅硬照，都被宁萌选出来，贴在了上面。而这些图文的边上，则记录着宁萌的心情，还有她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点评。
比如，宁萌评价唐越川多年前穿过的一件紫色Polo衫，领子还是竖起来穿的，她圆头圆脑的字在旁边写着：多年前，大佬也做过村里最时尚的造型。
别说，竖领子的造型，早年红遍大江南北。当年大火的电视剧《奋斗》，男主耍酷那是一定要把领子立起来的。如今看着觉得挺好笑，立领子这事儿，太考验颜值。瘦了不行、胖了不行、高了不行、矮了也不行……
当然，唐越川例外。按照唐越川的颜值水准，怎么穿都帅，不穿更帅。
此刻宁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本子被唐越川收起来，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她也只能认命，心中忐忑，不知道唐越川看了她的手账，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她盯着唐越川的表情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子丑寅卯，心里不禁腹诽：唐越川太适合谍战片了，不为情报工作做点贡献，简直辜负了他这张万年冰山脸。
他们出门的时候，恭喜屁颠屁颠地跑到门口，十分不舍地送他们离开。
有陌生客人来串门，它显得很兴奋。
唐越川玩笑道：“它平时可没这么温顺，跟你倒是投缘，猫狗招财，说不定你就要收到好消息了。”
宁萌眸中闪过某种奇异的神采，不知在渴望什么——她全部的愿望，不过就是一个人，三个字而已。
“走吧。”唐越川喊她，“上车。”
“你送我？”宁萌犹豫一秒。
“怎么，不送你，你靠两条腿走过去？”
唐越川挑眉：“我这里很难打车。”
说到这里，宁萌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他也知道这里难打车，那天晚上还把她扔在半路上。他就是故意的。
不过，宁萌没忘他当时问的话，他当时问她“有没有什么要的解释”，这个问题始终困扰宁萌。时不时就在心底冒头，宁萌都快神经衰弱了，天知道她干了什么对不起唐越川的事。
唐越川开车又快又稳，没一会儿，把宁萌送到了地方。
宁萌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唐越川的车才下车，她不想给唐越川惹麻烦，公众人物和一位妙龄女子同乘，被人瞧见了，就是麻烦。下了车，她见无人注意，便小跑着进了公司大楼。
宁萌是一个很会替人着想的女孩子，和她相处，会把身边人的情绪照顾得很好。只是这有时候未必是好事，谁不想我行我素，肆意潇洒？
有的人对情绪的敏感是天生的，而有的人则是后天养成。
她是哪一种？唐越川注视她离开的背影。
他驶离宁萌公司所在的街道。
他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唐越川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人的眼光对他而言，就像是不知名的小虫，叮了一口，无关痛痒。
旁人如何行事，对唐越川来说，万事不过心，但宁萌的一举一动，却叫他挂心。
一段感情，往往始于好奇。
宁萌上午在公司录音，下午要去唐越川的拍摄组报到。她趁没人注意去更衣间换了身衣服，把昨晚的裙子草草卷起来扔进柜子里。
中午，她在食堂吃饭时，一个同事端着托盘排队排在她的身后，神神秘秘地问她：“宁萌，你最近谈恋爱了吗？”
宁萌莫名：“没有啊。”
“装，还装。”八卦男同事古怪地冲她挤眼笑道，“我今天上班的时候都看到了，有人送你来上班，车不错。”
“你误会了，那是我叫的专车。”
“我怎么碰不到那么好的专车？”同事显然不信，意味深长地瞧她，“苟富贵，勿相忘啊。”
宁萌添了一勺肉汁笋干到同事的盘子里：朋友，多吃点，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今天下午的拍摄是全组的最后一场戏，因为导演坚持用自然光拍摄，这天晴天朗日，得等下午两点过后，那个时候的太阳光既不会直射光线过强，也不会因光线不足而显得画面暗淡。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场，大家在一起合作的时候都有些淡淡的不舍。
宁萌在拟音棚里穿着小白袜踩在一小块木质地板上，屏幕上的画面正演到女主人穿好衣服，化着完整的妆容，准备出门。
“噔噔噔”一阵从木质楼梯上跑下来的脚步声传来，她走到门口，匆匆穿上鞋。
刚和年轻的丈夫吵了一架，两人冷战，谁也不想理谁。她向Loft（高大而开敞的空间，上下双层的复式结构户型）二层里看不见身影的丈夫瞥了眼，憋着气：“我走了。”
没有回音。
她拿走鞋柜上挂着的钥匙，叮叮当当，“砰”地关上铁门。
刚出门，没曾想，天边“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大雨倾盆而下，女主人只好匆匆转身折返。
宁萌则早已换上雨靴，踩在铺着碎石子的一块约莫两三平方米的地上。拟音棚的地面和别处不同，因为要满足拟音需求，地面的各种材质在这儿都能见全乎。宁萌另一只手拎着水管，大拇指灵巧地按住出水口控制水流大小，哗啦啦的水声自上而下，打落在红色塑料水桶里。
画面同步的女主人在包里翻找家门钥匙，气急败坏地发现自己拿错了钥匙，居然进不了家门了。
她僵在门外，脸上怒气未消。这时，门锁的声音响起，“嗒”。
门应声打开，穿戴整齐的男主人侧身探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雨伞。
女主人见了，不理他，埋头就要向里走。
男主人问她：“干什么去？”
“拿伞。”
“另外一把坏了。”
女主人脸色不好。
男主人手长，轻松一够，另一串钥匙就到了他的手心，他把钥匙放到女主人手里。
“给，丢三落四的迷糊虫。”
说罢，也不管女主人的表情，一把搂过她的肩膀：“伞就一把，委屈你一下，跟我打一把伞咯。”
男主人笑容明朗，雨还在下，但两人的心情已放晴。
最后一个长镜头回转，落在安静的家中，角落里躺着一把雨伞，看起来并不像是坏掉的样子。
窗外，两只鸟欢喜地在雨中青翠的枝头上跳跃，叽叽喳喳，狂风骤起，它们又扑棱两下飞远去了。
这过程中，就看宁萌抖动手中布料，模拟两人亲密行走在一起布料的摩擦声。下一秒，又转换为脚下踏步，因为有两个不同的脚步声，她分为两个音轨，分别穿着高跟鞋和男士皮鞋拍了两段。可以想象，后期剪辑出来画面会非常好看。
“卡。非常好。”导演从摄影机后面走出来，轻轻鼓掌，冲宁萌竖了一个大拇指。
导演正式宣布：“我宣布，我们的纪录片《音轨》，正式杀青啦！”
一个月的磨合，一个月的付出，至此，所有的拍摄工作就完成了。最后的成品如何，就要靠后期的鬼斧神工了。他们本身就是专业的后期，所以宁萌一点都不担心，她放下手中的道具，跑到导演的镜头前看刚刚拍摄的回放。
看到画面聚焦在雨伞上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唐越川，果不其然，她在拟音棚的超大玻璃外看见唐越川的身影。
所有工作人员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也有人过来不断向宁萌道贺，拍摄场地的氛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宁萌也同样微笑着向每一位工作人员道谢，最后，她穿过人群，来到唐越川的跟前。
“之前，似乎没有雨伞的剧情。”宁萌踌躇地问他，雨伞这段戏让她联想到……
“对。我加的。”
宁萌乖巧点头：“嗯，我知道，导演跟我沟通的时候都说了。”
“你觉得怎么样？”
宁萌“啪啪”鼓掌：“演得好，雨伞堪称全场最佳，浑身是戏！雨伞演得最好！”
唐越川：皮一下你真的好开心。
“作为老板，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宁萌竖着耳朵，想听唐越川的一句夸奖。唐越川既是声音总监，也是投资制作，是宁萌货真价实的老板没错。
唐越川的轻笑声一晃而过：“我也觉得雨伞演得不错。”
宁萌垂头丧气，真是搬起雨伞砸了自己的脚。
没瞧出来，一米八九的大老爷们儿报复心还挺强，小肚鸡肠。
这时，有人喊他们：“唐老师，还有宁萌，你们能来一下吗？补拍几张宣传照。”
工作人员把他们两个分别带入化妆间化妆，唐越川的造型完成得快，就率先开拍。
“来，先拍几张唐老师单人的。”
唐越川脸部线条坚毅，如雕如琢，最是上镜，在镜头面前表现力异常好，拍的时候摄影师连连夸赞：“好，非常好，给我一个侧脸。光再向上打一点，完美！”
里面化妆间，宁萌竖着耳朵关注外面的动静，化妆师打趣她：“跟唐越川合作，是不是要被他的魅力征服了？”
宁萌诧异地看向他。
“特别是他不说话的时候，我到现在都不敢跟他对视，你，真勇士。”化妆师翘着根小拇指感慨。
宁萌的造型没一会儿也做好了。
摄影组还借来了纪录片的大功臣——那只出过镜的白猫，一起拍照。
宁萌抱着猫走向白幕时，大家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
水绿色棉裙衬得她气质柔和，化妆师不愧是组里的妙手，眼线轻轻一勾，看呆了同事们。
“宁萌太适合这个造型了。”
“平时就觉得宁萌美，没想到美没有上限。”
这个年纪应有的美好，都随着光线铺洒在她光洁的脸上。
“去呀，两位合照来两张。”
摄影师满意地看着宁萌，提醒她。
唐越川身着当下时兴的米色条纹休闲外套，外套里面没有穿内搭，饱满的小麦色胸肌若隐若现。
“靠近点，可以摆个霸道点的造型。”摄影师套路深。
唐越川的手抬起虚虚撑在幕布上，轻易把宁萌困在怀里。
宁萌鼻尖萦绕的都是属于唐越川的气味，她的眼睛不敢正视唐越川的胸口，死死盯住他衣服上的扣子，一面怕他靠太近，一面又怕他靠得不够近。
宁萌咽了一口口水，她感受到头顶来自唐越川灼灼的目光，她小幅度地抬头，确认唐越川没有注意到她正对着他的胸流口水，眼神又放心地飘了回去。
她拼命地给自己催眠：你看到的是牛排，上好的牛排，有骨有肉，软嫩带油。
相机快门声接连响起，宁萌四肢僵硬，跟着唐越川的节奏换姿势摆造型。
“在想什么？”唐越川突然发问。
宁萌一个激灵：“在思考非常严肃的哲学问题。”
“嗯？”
宁萌悄悄地舔了一下嘴唇，很认真地问：“牛肋排香煎好吃，还是熏烤好吃？”
唐越川回答：“都不好，腰肋骨肉更好，你要不要试试？”
宁萌的目光迅速擦过唐越川的腰。
啊，她聊不下去了，她现在只想撞墙，让自己冷静一下。
她只好说：“有……有机会切磋。”
唐越川陡然揽了一下她的腰：“摄影师让你近点，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被宁萌抱在怀中的白猫不满地推了推爪子，奈何眼前的男人腰腹太结实，小肉垫推不动。算了，小白又懒洋洋地蜷起身子。
宁萌愣住，眼前的男人是不吃人，但他要命啊。
摄影师指挥道：“你们两位今天这是怎么了？气氛怪怪的，女生别躲。记住，一躲毁所有。”
“来，我们速战速决，一会儿还有参演的人员来，准备合照。最后几张了啊，坚持。”
唐越川看着宁萌轻轻挑眉。
宁萌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霸气点，对上他的视线，问：“你看什么？”
“看你。”
啥？宁萌眼睛瞪圆了。
“看你需要垫下脚。”
唐越川叫人拿了个小木箱，垫在宁萌脚下面。
宁萌顿时个头从唐越川的胳肢窝……也没那么夸张，肩膀左右的位置吧，升高了大半个头，画面里看起来高挑多了。
“小不点。”
宁萌眼睛气红了。
“哦，还是个属河豚的，爱生气的小不点。”
宁萌：……
结束之后，宁萌跑去摄影师旁边看片子，她必须承认，垫高之后效果更好了。但唐越川说话做事那做派，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她深感无力，被唐越川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叫她唾弃自己的，是她在大家收工之后，又找到摄影师。问他，她有一张照片特别喜欢，能不能对着相机屏幕拍一张？保证不外传。
摄影师大方同意。
按惯例，拍摄项目结束之后大家都要在一起聚一聚，场地是唐越川公司张罗的，大家就在隔壁的小餐馆摆了两桌。餐馆老板也是圈内人，常年跑龙套，时间久了，干脆开个小餐馆，补贴家用。
“宁萌来了吗？”
“来了来了。”
“你干什么去的？”
宁萌的手捂着手机，摇摇头：“没啥，上厕所，迟了点。”
“还怕你掉厕所里去了呢……”
说罢，大家欢快地用酒杯敲击桌面，又一轮推杯换盏。
食物的香气勾起宁萌肚里的馋虫，接连夹了几块香脆排骨，对于保持身材这种事，她觉得，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减肥？
忙活月余，终于有一刻的轻松，气氛异常欢快。
一如餐馆外不知疲倦的霓虹灯，一直闪烁着。
唐越川没有和宁萌坐在一桌，他们一桌大佬坐在一起，宁萌这个姗姗来迟的小虾米，自然往边靠。
她需要费劲地扭头，才能看见唐越川的侧影，他身影一晃，转眼就被人挡住。
宁萌遗憾地放下筷子，瞬间觉得嘴里的食物滋味都暗淡许多。
拍摄的结束，对于大家伙来说，工作圆满完成，可喜可贺。但是对于宁萌，是独属于她一人的一场别离。
她打起精神，抓紧时间多看两眼唐越川，往后再想看，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突然，宁萌意外地被点名了。
“宁萌呢，怎么坐那么远？”
唐越川的声音！
宁萌受宠若惊，忙举手：“到！我来了。”
她端着碗就奔唐越川去了，也不管人家有没有请她。
“老板，麻烦了，添把椅子。”宁萌忙对老板说。
唐越川目光流转：“你都自带碗碟了，怎么不自己搬个椅子？”
宁萌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低着头，看着脚上的鞋带，她嚅嗫说：“那我回去拿。”
一遇到唐越川，她的脑子就不听使唤。
店里老板和服务生都忙得脚不沾地，没听见宁萌的喊话。
唐越川看着她，站起来，随手把自己的椅子给她：“坐。”
宁萌受宠若惊。
旁边人要把座位让给唐越川，他没应，迈开腿转身。
回来的时候，老板跟在他身后，给他搬了个塑料小板凳。
老板连连道歉：“抱歉抱歉，今天客人太多，刚刚那张椅子被不懂事的小孩儿拿给隔壁了，只剩下这个……”
隔壁也是个剧组，大家自然不好为了一把椅子争来抢去。
“没事。”唐越川面不改色，毫不介意地坐下。
他端坐在板凳上，松竹般清峻挺拔的身姿，蓝色塑料小板凳上，他神情自如，一点也不滑稽。
宁萌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
唐越川声音静水流深，他敲了一下宁萌的碗：“怎么不吃？”
“没、没事。我不饿。”宁萌小心翼翼地问他，“越川哥，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唐越川葱尖般好看的手指在她眼前轻晃，很快剥了个小龙虾：“没事，就叫叫你。”
“哦。”宁萌老实地低下头，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扶着碗，在唐越川旁边不敢动筷子。其实她已经有点后悔刚刚那么冲动就奔过来了，太莽撞。
肚子“咕叽”一声，出卖了她，她的视线没处放，最后落在唐越川碗里的虾肉上。
可能是她的目光实在太过赤裸裸……
唐越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碗里的虾，无奈地摇头，然后飞速地把虾肉丢进她碗里。
“太瘦了，多吃点。”唐越川说着，手上没停，又给她剥了一个。
宁萌呆住了。
她吃到唐越川剥的小龙虾了！
她要炸成一束烟花，照亮这朗朗乾坤了！
“所以，你这次和唐越川合作，最大的收获就是一只虾？”沈卿卿问她。
休息日，沈卿卿约了宁萌在诊所附近吃午饭。
沈卿卿出身医生世家，一家子医生，但是她这个医生最特别，不是给人看病的，她的诊疗对象是动物。
没错，她是个兽医。
她的宠物医院虽然开张不久，但因为周围有大片的居民区，所以生意还不错，也打出了一点小名气。
私人诊所开张不久，能负担的人员不多。她又当院长，又当医生，还有一堆管理事务要忙，约她吃顿饭不容易。
她的年纪比宁萌稍长两岁，和沈卿卿成为好友纯属偶然。两人最初是在网上认识的网友，聊了好多年，终于在棠城成功面基，见了面更投缘，感情很不一般。
“卿卿，此言差矣。那不只是只虾，那是只死得其所，为人类纯洁伟大的情谊和灵魂深处的战栗而贡献自己的生命，并且让我一辈子铭记的小龙虾。”餐厅内，宁萌一脸回味，“但，也不止于此啦。”
沈卿卿只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说完这么长一句话还不喘气的。
宁萌豪情万丈地把一张表格拍到沈卿卿面前。
上面是一张清单，写着：大魔王攻略计划。
“这是啥？”
“我跟你说过的，我要追他。”
“所以……”
“喏，都写着呢，攻略进度表。”
“你还真拿唐越川当大Boss打了啊。”
宁萌趴在满桌美食前撇嘴：“那能怎么办呢？他如果是大Boss，也是地狱模式的Boss。嘲讽技能无敌，完全撩不动，天天只会欺负人。”
“你有没有想过。”沈卿卿神神秘秘地说，“欺负人，也是喜欢的一种表现。”
“别，拽女生的辫子，那是六岁，不是二十六岁。”
唐越川的恋爱智商就不能是幼儿园水平吗？
这话沈卿卿还没问出口，就放弃了。对对对，在宁萌眼里，唐越川铲屎都和冰上曲棍球一样优雅。
“他的虾都给你了，不喜欢吗？”
“他……他可能就是看我饿得可怜呢？”
“行吧，算你有道理。但你和他合作结束了，下面有什么打算？”
沈卿卿看着宁萌的脸色变幻，忽晴忽阴，最后哭丧着脸说了句：“我不知道。”
她不由得叹息，陷入爱情的女人啊：“加油吧！”
突然沈卿卿的手机振了一下。
她匆忙对宁萌抱歉道：“来了一个急诊，我要赶回去看诊。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坐一会儿再走？”
宁萌拽着沈卿卿就往诊所跑。
到了候诊区，一看，宁萌惊讶地发现是个熟人。
“唐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