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江而上的北伐船队此时正泊于江阴城下,船队上的官兵们正在为明日的的祭告作着准备,将一匹匹征来的红布铺于甲板上,此时的焦山附近水面上,早已成为一片赤海,那船桅上尽是鲜红的旗帜。
这红是大明的之赤,亦是大明之焰!
刚刚试完新缝制的大红吉服,走出舱室的张煌言眉头紧锁着,与普通义兵的那被红布映着的满面喜色不同,他的脸上却尽是忧色。
如何是好?
又一次,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先前于延平王座舰上的争论声,
“城中守将,闭门不出,若要攻城非经一番血战而不得,今日我军势大,不若不管它,从这里绕行而过,尽快到达南京,全力攻打南京!”
自从进入长江以来,“绕城而过”似乎便已成定例,张煌言自然知道延平王的想法,他想直捣黄龙,一举夺下南京,再携夺城之威一举定江南。
与郑氏群将不同,张煌言或许不了解大海,但却深知长江,他有过多次进兵长江的经验,比谁都熟悉长江。
“如江阴者紧闭城门,不敢出战,如若不给予其颜色,令其知晓历害,势必会令其小视我军,若我军绕道而过,他们定会趁机于我军背后钻空子,进而令我军不能放手攻取南京……”
张煌言了解长江,长江不是广阔的大海,沿途过城不下,只会令其成为北伐大军的腹背之患,若进军顺利尚且不说,但凡稍一受挫,沿途未下之城,必定会四下而出,多次领义军进军长江的张煌言,曾不止一次吃过类似的亏。
但延平王却依然坚持已见,郑氏诸将亦是如此支持绕道而言,希望能乘势夺下南京。现在北伐大家势头正猛之时,这些识兵之人自然知道如何乘势而为,因而不愿意为区区“小城”浪费时间。
“一但清军回师,南京尚在敌手,又当如何?”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延平王才作出绕城而过的决定,当然,这也同张煌言原是鲁王阵营中的人有很大关系,虽说其麾下有近万兵马,可这些年却完全仰赖郑氏,作为外人的他在延平王面前自然是人轻言微。
而现在张煌言之所以忧心忡忡,非但是因为绕过了江阴,同样也是因为这一路上绕过了太多的城池,就像为江海门户的崇明,既因清军闭门不出,仍为清将梁化凤所掌,非但可能导致北伐大军腹背受敌,更重要的是,因为崇明仍为清军控制,这意味着,未来如发生什么意外,大军于这长江之中将全无根基,更无图以东山再起之起。
但对于延平王而言,却绝没有所谓的“万一”,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顾一切去打南京。
“崇明者实为肢体,如江阴者不过只为躯干,我北伐大军自当直插宛若心脏之南京,届时沿江诸城自可不攻自破!”
轻声念叨着延平王的决定,张煌言不禁苦笑一声,若非他军半数皆为老弱,且江阴城高墙固,要不然恐怕……
“哎……”
凝视着滔滔江水的张煌言发出这声长叹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话语。
“大人所忧者,可是江阴之城不下而过?”
初听身后的官话声,张煌言还以为是某位同僚,可转过身时,身后的话声,只让他不由一愣,只见一个身高六尺汉子,恭立在他的身后,再观其头上的分长短发,显然是曾剃过头的归义之士。
“你是何人?又岂知本官之忧?”
眼前这位便是五年后于杭州城下慷慨赴死“坐而受刃”的张煌言,看着其身上的赤色官服,望着那汉式的发髻,刚刚凭着对许远达的救命之恩,让他和黑子两人架着小艇送上这艘江船的朱明忠连行礼道。
“回禀张大人,在下朱明忠,字成仁,南直隶嘉定人氏,现在为军中一医官。……”
如果说在这个时代,对于朱明忠有什么好处的话,恐怕就是一个个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使得他可以完美的掩饰自己的身份,这也是他选择嘉定的原因,三屠之下,有多少原住民得已幸免?
只要自己一口咬死自己是师父于于嘉定的血泊中拾得,谁又能反驳自己?至于父母——对不起了,希望你们二老莫怪。
“成仁……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念着“成仁”二字的出处,张煌言默默点头之余,人却是走了神。
瞧着张煌言似有些走神,朱明忠心下一急,这可和自己预料的不太一样啊,原本准备了满腔游说之词的他,先是轻哼一声,而后又说道。
“大人所忧者,可是江阴清军守将坚守城池,多方引诱而不出城应战?”
相比这个时代的人们,后世普及的地图,使得朱明忠心深江阴恰好在南京与江口之间,在后世特定的年代里,江阴、镇江亦被称之为“南京的咽喉”,自然可见其重要性。
先前从那些兵士口中,朱明忠已经知道了张煌言同郑成功的分歧,在试图一鼓作气拿下江阴城的想法,因清军守将决心坚守城池失利之后,与郑成功主张绕城而过不同,张煌言主张重兵夺城,甚至曾一度顶撞郑成功,在郑氏军中兵卒的眼中,自然是不容接受。
可作为一个后来者,朱明忠又岂不知张煌言主张的正确性,如果北伐时郑成功能扫荡沿江,能夺下崇明等地,又岂会有后来南京城下失利后仓惶而撤,岂会有江岸清军的四下而击,导致溃败大军甚至不能沿江撤往海上。
也正因如此,在朱明忠看来,张煌言才会是自己的“盟友”。所以才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张煌言的面前露上一把脸,而不仅仅只是做个所谓的医官。
作为医官自己或许可以救治很多百姓,但如果能够影响到张煌言,自己也许就有机会改变这个民族未来数百年的命运!
“本官所忧者,你又如何知晓?”
张煌言的眉头一锁,看着这医官反问道。
“小子听闻大人未能说服国姓爷,现在见大人立于舷边,面中带有忧色,想来便是为江阴所忧了!”
迎着张煌言的视线,朱明忠镇定自若的说道,可就在这时,他发现张煌言的眉头一锁,那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似乎带着怒意。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应该询问自己有何良策,然后自己再手摇鹅羽扇,献上良策,从此鱼跃龙门吗?
可,现在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