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三个月的时浅,渐渐适应了监狱外的生活。她找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一家五星酒店的后厨助理。
她在监狱里自考了本科学历,倘若她隐瞒自己入狱的经历,去一家私企应聘一份普通的工作应该没有问题,然而她一则不擅长撒谎隐瞒自己的经历,二是她更不擅长与人交流沟通,人多的地方,她会不由自主的紧张冒汗。
她在监狱里,除了自考了本科学历之外,还考了厨师证,只有与不会说话的食物打交道,她才能心情放松。
她囊中羞涩急需工作,所以通过路边招聘广告找到了这份后厨助理的工作。
工作很简单,每天负责洗菜,配菜。她是熟练工,在监狱的那五年,早已把这工作做得炉火纯青了。
她的菜洗得最干净最快还最省水,她配的菜更是摆得井然有序可以当展示品了,而且她习惯一边干活,一边收拾,整个后厨因为她的加入变得格外干净明亮。
她的总厨夏老师,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是他从业近2年来,遇到的最得力的助手。
“时浅,你好好干。等酒店淡季有空时,我一定把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彼时是午后难得休闲的时间,时浅蹲在后院青葱的翠竹下喂着猫,夏老师在玩手机游戏。据说夏老师家祖上是御厨,他从小就接受最正统的中华美食的熏陶,长大后又出国深造学西餐,现在是中西结合自创一派,即是国宴大厨,亦是这家五星酒店的总厨。
他平日说话的口头禅便是“我从业近2年”,实则,他才3岁不到,这2年的从业经验是从上幼儿园开始算起。
“谢谢夏老师。”时浅有些迟钝,好半晌才开口道谢。
她除了在后厨洗菜配菜时表现出的灵活外,其余时间,都是死气沉沉,双眼无神几乎没有聚焦。正是因为她这副样子,在夏老师看不见的地方,明里暗里,不知被多少后厨的助理或者杂工所欺负。
酒店晚餐高峰过后,本是她轮休的日子,她背着包正要出门,迎面撞到了餐厅做保洁的吴大姐。
“时浅,帮帮忙,我孙子在家高烧抽过去了,我得马上回家,要不媳妇骂起来,我……”吴大姐也没等时浅答应不答应,就把随身的抹布消毒液扫帚,一股脑儿塞进时浅的手里,自己一溜烟跑没影了。
时浅想拒绝,却不懂怎么拒绝,她太缺乏与人相处的经验了,看着餐厅有张桌子还没收拾,她便拿着抹布跟消毒液过去收拾。
客人吃的西餐,盘子多,但比较干净,她垒起厚厚一叠抱着,转身准备放回后面的餐车时,忽然被脚下的台阶一绊,整个人往后倒,险些摔倒在地,手中的盘子没有抓稳,全部呼啦啦往后砸去。
然后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她的盘子,砸到后面一位女客人的脚。
这边的动静,引得客人频频皱眉抬头看向她。她心里恐慌得不得了,她害怕被人关注,这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她身上爬,在她脸上爬,她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不敢看向女客人,更不敢开口道歉,只想逃,或者有个地洞钻进去也行。
心里这么想的,她的脚也不由自主往后退。
见她没有道歉,女客人站了起来朝她走。女客人是位非常精致的女孩,长发及腰,穿着及脚踝的纯白色连衣裙,裙角沾了菜渍,有点触目惊心。
时浅脸色惨白,木木看着女孩朝她走来,她以为女孩是要骂她,她明明看到女孩脸上刚才那抹郁色与阴狠,她太熟悉这个表情了,在那里的五年,她每天都会看到。
然而女孩站起来时,看向时浅时,表情说不出的温柔,竟然还关切的问她。
“你没事吧?”
餐厅本来优雅安静,女孩声音甜美清亮,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她们,除了与女孩同桌的背对着她们的穿着黑衬衫男人,他对这里的动静似乎毫不关心。
“没……没……事。”时浅回答,因为忐忑与紧张,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些。
因为她的回答,刚才一直背对着她们的黑衣男子蓦然回头。
时浅看到了他的脸,是陆承北?她不太确定,她对陆承北的长相只偶尔在里边的电视上可以看见。
男人的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她甚至看到他瞳孔在剧烈收缩。男人粗暴的把她头上的后厨的帽子摘了,她细碎的短发散落在惨白的脸颊上。
男人怔怔看着这些细碎的短发,脸上的表情近乎绝望,颓然转身大步走出餐厅。
白衣女孩疾步追了过去。
“承北,等等我……”
原来真的是陆承北,他不认识她了,时浅如是想着。她把细碎的短发拢了拢,戴上后厨的帽子,再把一地的狼藉快速的收拾干净。
“承北,等等我……”孟洵美穿着一袭白裙,气喘吁吁的坐上了陆承北马上要开动的车上。
孟洵美从来没有见过陆承北这副样子,整个人如丢了魂一样坐在驾驶座上,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节骨分明,但因太用力了,手背的青筋明显。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承北,我们去哪里?”今夜他好不容易肯陪她出来,她甚至在这家酒店订了总统套房……
陆承北听到她的声音,转身看她时,眼神是空洞的,仿佛在奇怪,这个女人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坐在他的车上?
刚才餐厅的保洁员,怎么会长了与时浅一模一样的脸?可不是她,那个保洁员双目失神,没有一点朝气,不是他的浅浅。那个保洁员的头发那么那么短,怎么可能是他的浅浅。他的浅浅最爱惜她那一头秀丽柔顺的长发。那个保洁员,那么的瘦弱,怎么可能是他的浅浅……
他如是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开了车门,大步朝餐厅跑去,他心里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强自镇定才能让脚步平稳。
时浅已经收拾完,准备推着车离开,手腕被人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很细,被抓得生疼,抬头,便看到了去而复返的陆承北。
陆承北的目光深邃而幽深,他探究的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江时浅?”
近乡情怯,他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
“我是。”时浅平静的回应。他抓得她的手疼,被抓着的手腕仿佛是毒蛇缠绕,让她心里恐慌,她害怕与任何成年人有肢体接触,包括他。
陆承北的眼眶忽然红了,心里溃不成军,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是他的浅浅,这个双眼呆滞,短发如被狗啃一般,浑身没有一点朝气的女孩,是他的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