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母本是个守旧的南方妇女。她至今仍然认为女人坐月子不能下床、小孩晚上剪指甲就会死祖父、水井里的水一定比自来水养人、怀孕期间不可以刷牙。她能穿一件二十年前买的老款棉袄走在大街上,一路叫出遇到的所有邻居的名字,再步行至三公里外的老点心店,只为买以前常吃的爆款芝麻糕。
这样的女人,听到“用钱换女友”一类异想天开的台词,能不一闭眼晕过去就不错了。
尽管薛母还久久未缓过神,但实践力惊人的薛霸已迫不及待地开始下饵。
他一推眼镜,扒开书柜里装订异常整齐的几摞草图纸,从深处摸索出从前各个阶段的同学录,哗哗翻动起来,而后一个一个打电话赌运气。
窗台上的吊兰随风摆动,似在嘲笑他的莽撞。薛霸摇了摇头,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分支。
“有勇无谋?不,T大的校训就是行胜于言,我只是在贯彻老先生的教导。别担心。”
对恋爱毫无经验的新手来说,采取随机抽样的方式寻找对象就像一场投机取巧的赌博,与其辛苦地学习追女生的方法,不如只靠一串数字——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价值:名校,学霸,出身清白,从不拈花惹草,众多在问答网站上发帖询问“如何找到T大男友”的女孩子见到他,理应像饿虎扑食一样倾巢出动。
第一个对象,是他的青梅竹马:甄乐雨。
“为什么她的名字是z开头,还排在第一个?嗯……”
他的手指停在名录的首行,略显狐疑。
小时候,甄乐雨的母亲曾开玩笑要他俩结娃娃亲。甄乐雨的名字有些土气,取自“乐于助人”,她本人也是乖巧温顺的小家碧玉。俩人自幼儿园就一起玩泥巴,高中毕业还齐齐考上T大,学校光荣榜的第一排就写着他俩的名字,并排,红底黄字,跟喜帖似的。
那一刻,甄母满眼放光。
如果真要有人愿意把女儿许给他的话,甄家一定是不二人选。这就是数学里的最大概率事件。
薛霸马上拨出了旧联络簿上的数字。
电话打过去才响第一声铃,便有人接起了电话。
“你好?”
“阿姨……您……好。”
薛霸一时有些支吾,涨红着脸说出“想和老朋友吃顿饭,两家人一起聚聚”的请求。他每说完一个短句,都要停下来缓缓神。还好对方看不见,不知他心里盘算着什么小九九,反而喜滋滋地同意了邀请,还说要带壶自家酿的桂花酒来好好喝一杯。
“那就明儿晚上6点,紫荆城大饭店?乐雨还窝在房间里,我去叫她。”阿姨听起来可热络极了。
“……好的,再见。”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头躺回毛茸茸的懒人沙发里,手臂还保持着向上抬起的姿势,然而大脑却一阵缺氧,如一块锈了电池的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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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剑道馆。
自成立以来,历史悠久的T大就保持着“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优秀体育传统,运动气氛极好,在组织学生进行身体锻炼方面也采取了各种鼓励措施:刷卡式阳光长跑,必修体育课,甚至出台“不会游泳不能毕业”的奇葩校规,后者有段时间还成了知乎热议话题。
每天坚持参加剑道协会训练的历史系新生萧溯月,就是这一刻板传统的忠实守护者之一,就连暑假也不例外。
“呀——!”
伴随一声分贝数爆表的尖叫,少女举着竹刀冲向对手,一刀击中面具上的金属条。
震耳欲聋的回声经久不息。
“溯月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一旁的指导老师看得心有余悸。
“刺激?”
“不然至于这么狂躁吗?”
接着,萧溯月便以行动解答了他们的疑问:“什么情商测试,什么为了毕业!只想着欺骗感情的渣男,都给我——去死!”
她的吼叫不知蕴含了多少卡路里,只见接替而来的对手被一个个撂倒,她的攻势却无半分消停之意。
“面!”
“兜!”
“小手!”
“……这……这也太猛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平复呼吸,单手摘下头盔,露出与方才的怒吼完全不相称的、小巧细腻的五官。
“不好意思,我朋友被甩了,有点气不过。”
甜美的微笑,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文雅温和的语调,这一切都让指导老师不禁怀疑之前听到的怒吼根本来自另一个人。她鞠了个躬,退到场地一侧,换掉湿透的头巾,再回到队尾。周围的男生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是因为新出台的校规?”有人小声问。
“嗯。”隔着钛合金面具,萧溯月的神态潜藏在黑暗中,“要是让我遇到那样的渣男,绝对第一个送他上西天!”
男生们纷纷又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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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薛甄两家相亲饭局现场。
一般而言,饭局都是家长最常使用的逼婚手段,相亲对象则是老家邻近、学历相似、收入水平接近的父辈友人的子女,美其名曰知根知底、门当户对。不过,这次饭局却是特例——因为组织者并非家长,而是走投无路的薛霸。
“喲,乐雨都长这么大啦,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哪有,伯母您客气了。”
薛母笑意盈盈地拉着娃娃头女生的手,眼里写满慈爱。而薛霸却坐在原位,身体僵硬,像放进冷藏室冰了一晚上的死猪。
他从不擅长在饭桌上找话题,尤其是评价女生的美貌。
“哎,行了,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们老一辈就先去外面搓麻将了。好久没上桌,也不知技术有没有生疏……待会儿可别下狠手啊。”
甄母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和薛母一同离场,甄乐雨温和乖巧的微笑也就一直持续到此时。但,在门关上的刹那,面无表情的薛霸突然用严肃认真的嗓音说:
“乐雨,做我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