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坐在两个媳妇儿中间,笑呵呵等着吃酒,见着欧和顺抱了孩子出来,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刚刚没和老三媳妇说的话。
她把人拽到后院,看着四周没人才开口。
“老三啊,我找姚婆子看了甜妞的八字,姚婆子说了,咱们甜妞命好,你可别觉得她是女孩儿嫌弃她。”
就算是女孩,那也是自己的骨肉,疼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欧和顺自然是连声应好。
姚婆子是隔壁村的,看相算命有几分本事,周围几个村有了新生儿都会去姚婆子那里看看八字。
张老太太那天看完小孙女回到蓝岗村,第二天就早早起了去找姚婆子。
姚婆子是二十来年前逃荒过来的,她家在村尾一座小山山腰上,从山脚到家门口铺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路边肆意生长着小半米高的小野花,显出一种不加修饰的生机勃勃的美。
可惜农村人心里只记挂着自家的一亩三分田,最多再装一点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张老太太自然也不能免俗,隐隐约约觉着姚婆子门口比旁人家好看一点,多的就品不出来了。
她也不是头一回来姚婆子家,到了院门口,先喊一声“姚妹子在不在?”,怕姚婆子还没起,难得收着些音量,喊完就甜妞静静等在门口。
过了没几分钟,院门开了,姚婆子一身深蓝色布衣,头发绾成髻盘在后面,看着就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人。
见到来人也不搭话,只稍稍往后退一步,示意张老太太进来。
姚婆子话少表情也少,用后世的话来说是高冷,再具体一点,有点像是高中的教导主任,严肃古板重规矩,在村民眼里,那就是古怪。但是姚婆子自己有本事,古怪也得敬着。
进屋里坐下,张老太太说明来意,想请姚婆子帮着看看孙女的八字。
“我看看。”
张老太太就从手上拎着的小篮子里取出折好的纸递过去。
姚婆子摊开来念了一遍,看一眼张老太太,张老太太点点头,确认没出错。
姚婆子把纸放在桌上,一边口中默念,一边开始掐算,没一会儿手上动作就停了,她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眉毛微微皱起,又算一遍。
她眉毛一皱,一直关注着她神色的张老太太心里就是一紧,该不会小孙女八字不好,是个早夭的命?
也不怪她这么想,是真的有过这样的事。张老太太没亲见,也是听人说的。
早些年有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来算八字,姚婆子当时直言孩子活不过一岁,夫妻两个问有没有改命的法子,姚婆子说没有,只让他们平日里仔细些照顾。
夫妻两个起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后来孩子无病无灾长到满月,白胖健康,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句养得好。按着平庄镇当地的习俗,只要孩子能平安养到满月,就是养住了,意思是说基本就能安稳长大了。
妻子是个暴脾气,过了满月酒就开始到处宣扬姚婆子没有真本事只会骗钱,姚婆子也不出面澄清,那段时间大家对姚婆子都多了几分怀疑。
那孩子出生小半年的时候,果真没了。说来还是妻子粗心,把孩子放在床上就去洗衣做饭,没听见哭声只以为睡着了,结果孩子不知怎么被被子捂住口鼻,生生闷死了。
张老太太想起这事,更是心慌,又不敢出声打扰姚婆子,只得继续紧紧盯着。
张老太太感觉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有短短片刻罢了,姚婆子开口了。
“你这孙女是难得的好命,日后会有大造化。”
听着是个好的,那姚婆子为什么皱眉?张老太太担心放下一半,等着接下来那个“但是”。
“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会落在你老三家?这命数按理说都是投生在富贵人家……”
后半句声音不大,像是自个儿嘀咕,奈何张老太太耳朵还挺好使,听见了。张老太太一开始没明白,这有什么奇怪的?再一想,这是说他家老三还不够富贵。
张老太太……张老太太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姚婆子也没想着要她接话,微微皱着眉道,“如果可以,麻烦张大姐把孩子带来我看一看。”
这女孩儿的命确实是好,估摸着身上是有大功德,这样的人多罕见哪,姚婆子是真好奇想亲眼看看。
姚婆子看着是个高冷的人,其实好奇心很强,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暴露,还是因为村里没几件事能让她感兴趣,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件有意思的,她要是不看看,那多对不起自己。
这才有了满月酒上这一番对话。
欧和顺是长途车司机,阮愉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一家人的生活在平庄镇算是中等偏上那一类。
为了庆祝女儿满月,这次酒席办得很是热闹,八个热菜两个凉菜,加上一盘当季水果,十个菜不算出格,但这菜色有鱼有虾有鸡鸭还有甲鱼,那真的是难得。
肃川省在北方,湖泊河流少,鱼虾都是高价的稀罕东西,平庄镇的经济在省里是中下游,镇里的人好多根本都没听说过甲鱼是什么。
说来倒是巧,欧和顺的师傅是他们运输队的队长,车队接的上一个活是把一批水产从南方运到首都。这生意他们做了有几年了,老板担心路上的损耗,每次都会多加几百斤,往常要是送到,也就还剩个十来斤,这次倒稀奇,剩下八十多斤,首都的老板也大气,像之前一样都分给了运输车队,碰上欧和顺家里办满月酒,车队的人一商量,每人分了几只,剩下的四十斤全到了酒席上。
镇上的人能在这年头尝到甲鱼,还真可以说是沾了甜妞的光。
欧和顺看着众人对于甲鱼的好奇目光,心里有些发酸。
作为长途车司机,他去过很多地方,海边上价格便宜的海鱼运到内陆大城市价格就能翻上数十倍,这几年他也不是没动过心,可是周围的人都劝他,经商风险大,一不小心就会赔得倾家荡产,而且他们夫妻两个的工资已经足够一家子过上比镇上大部分人都要好的生活了,他这才歇了心思。
可是,如今女儿出生了。他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却不忍心让女儿长大后也像镇上人一样不知甲鱼为何物。
他曾经去过大城市的商场,那里的东西新奇好看,价格却令人心惊。一件衣服的价格是镇上成衣店的五六倍,一个小玩意儿就能花掉他跑一趟车的钱。
说来也许会遭人嘲笑,他……他也想让女儿过上能买得起那些东西的生活。
天下哪一对父母不希望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呢?他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