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孤独,就越是渴望一个人——
哪怕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那是泥足深陷。
第二天去上班,我走进部门,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说镜头。我敏感地抬头四顾,果然,不远的地方,老大和几个同事在冲我招手。
我跑过去。
老大拍拍我的肩膀:“白晞,多亏了你,昨晚年会上咱们财务部大出风头啊!”说完哈哈大笑。
“老大,你笑点太低了吧?”我躲开他的手掌。
“公司内部网上有个小投票,大家在给你取外号:镜头妹和踩脚妹。”他乐呵呵地说,“我投了镜头妹。”
我愈发黑了脸,却听到同事接口:“我投了踩脚妹,你没看到沈先生的鞋子,简直惨不忍睹了。也幸好是小沈先生,如果是老董事长和你跳,说不定当场送去医院检查了。”
“你们要不要这么刻薄?”我转身不理这些无聊的人,一大堆报表要做,没心思闲聊。
工作到一半,璐璐凑过来:“白晞,你怎么就要了镜头呢?假期加免费游欧洲多好啊?”
我认真解释:“那组徕卡镜头很难得的,全手工打制,关键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呢。”
“你喜欢摄影啊?”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我忽然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掏出了《V》,还没开始介绍,她就一把抢了过去:“哇,秦眸!”
她迅速翻到了秦眸的专版,仔仔细细地看,一边感叹:“这么多明星,她也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呢?”
我心底莫名有些酸涩,却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为什么呢?”
“娱乐圈多复杂啊!”璐璐说,“可是只有秦眸,我相信她是真的干干净净。”
“我也相信。”我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想染指她,都该掂一掂沈钦隽的分量吧?
我忽然不想和她说秦眸的事了,把杂志翻到倒数几页,指着那几张照片给璐璐看。
她仔细辨认半天,茫然:“这些人谁啊?”
我丧气:“你看啊!这里!”
我指着那行小小的字——摄影:白晞。
“哇!”璐璐感叹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跨进时尚圈了。”
我终于有些得意:“业余爱好。”
闲聊了几句,各自埋头工作,手机滴的一声,跳出一条短信。
沈钦隽:晚饭一起吃,等我下班。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有职业道德,于是回:好的。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
临近春节,各项工作都在收尾,就算年会都开过了,我们部门还是忙得天昏地暗,等到小组会议结束,我拿出静音手机一看,居然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心惊胆战地拨回去。
对方的声音阴沉沉的:“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加班啊。”我小声地回,“手机静音。”
他沉默了一瞬:“下来吧。”
我把未完成的表格全部拷进U盘,打算回家再去做,匆匆忙忙理了东西,才奔下楼。
沈钦隽将车子停在荣威大厦旁边的一个小巷口,我费了很大眼力才找到。
拉开车门坐进去,暖和得想让人打喷嚏。
他径直伸出手,指着腕表问我:“几点了?”
我看看指向十点的指针,结结巴巴地说:“老板,我在努力给你打工哦……而且,而且……”
他扬起了眉梢,不怒自威:“还有什么?”
“而且我以为你总是会比我们忙,要开跨国时差会议什么的。”我吞口口水,我怎么知道还劳驾他倒过来等了我这么久?
他定定地看着我,倒笑了:“跨国会议也是别人迁就我的时间,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
“我真的是在认真为集团工作,”我强辩,“也在心甘情愿地被榨取剩余价值。”
他收回目光,发动了汽车,唇角似乎有微微的笑意:“加班工资发了没?”
“发了,”我连忙说,“再说您等不到我,就先走吧,回头给我发条短信就行了。”
他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倒没想到你比我还忙。”
车子驰行在街道上,他问我:“吃晚饭了没?”
“几片面包。”
“那你想吃什么?”
“我可以说实话吗?”我期待地问。
“说啊。”
“我就想吃家附近的一家海鲜炒米线。”我想起那又韧又筋道的米线和大大的河虾,拌上点儿醋,口水都忍不住要滴下来,“不过,环境不大好。”
他不反对,只是转了方向:“没事。”
不过,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我借着路灯看见他的脸色,就没那么好了。
“环境是不大好,可是米线很好吃的啦。”我安慰他,一边快步走到小店里,生怕他反悔。
一人一份海鲜米线上来,我熟练地洒上米醋,拌了拌,大口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半盆都被消灭了,我抬起头,看见他那一份几乎未动。
“不和你胃口哦?”我讪讪。
他笑了笑:“太油了。”
“那……你吃晚饭了吗?”我试探着问。
他摇摇头:“本想带你去吃一家日本料理的。”
“我从来不吃日料,我害怕生鱼片。”我脱口而出。
他定定地看着我,那双眼角微扬的眼睛里满是诧异,随即渐渐沉淀下来,微微一笑:“抱歉,我不知道。”
我低下头,吃了一大口米线,含糊地说:“没事,下次再去吧。”
我解决了晚饭,长长舒了口气:“那我回去了,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还要加班?”他有些惊讶,自然而然地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为我抹去嘴角的辣椒酱。
我的脸倏然间就红了,来不及反应过来,耳朵却捕捉到了快门按响的声音。
我迅速地转头,果然看到角落里的人影一闪而逝。
他却泰然自若,唇角的笑容笃定而宠溺,我的一颗心忽然就被浇上了一盆凉水,猛然间就清醒过来。
他怎么会愿意为我等上三个小时?
又怎么会和我一起待在这样泛着油腻味道的大排档里?
不过是演戏,为了另一个女人,精心排出一场大戏。
果然,片刻后,他站起来,似乎不想再浪费时间:“走吧,送你回去。”
我默默站起来,走到小区门口,正要道别,他却忽然拉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搂在怀里,然后低下头,柔情蜜意一般,轻轻吻了我的脸颊。
这个怀抱温暖宽大,能将所有的寒风都遮挡在外面的世界——可却是假的。
我的身子僵硬,忽然想到小时候读到的那则童话。
火中取栗的那只猴子,只是为了贪恋那一个小小的、香甜可口的栗子,宁愿被烧得遍体伤痕。
我现在就是那只猴子。
明知道有去无回,还是义无反顾。
第二天开始,陆续有些项目结算总结,工作压力减轻很多,也就不用每次都让人带个三明治上来解决午餐了。
我和璐璐去餐厅,路上此起彼伏的“镜头妹”,我从一开始的无奈,到现在已是坦然接受,而璐璐则一直笑得花枝乱颤。
到了餐厅,点了份鸡柳饭,在同事间坐下,忽然餐厅那头起了骚动。
“什么事啊?”璐璐起身张望两眼。
“八成又是什么杂志来采访我们这个明星餐厅。”老大见怪不怪了。
荣威的餐厅占据翼楼整整两层,厨师是从全世界请来的,比如我的左手边,一个印度小哥正在熟练地甩着飞饼。所有荣威员工都凭工作证消费,象征性地收取些费用。
“不是杂志明星哎!是小沈先生来了!”
这个消息在餐厅里,比大家听到“梁朝伟”“金城武”来还轰动。
果然,沈钦隽和几位高层也在餐台点了餐,找了空的一桌坐下,偏偏还就在我们旁边。
按照惯例,他便过来social一下,以显示所谓“亲民”。
或许是因为下来午餐的缘故,他的穿着十分休闲,外套都没带,白衬衣的领口松松敞开,袖子也挽起至肘间。
一桌人都站起来,我看到他将目光投向我,笑了笑:“镜头妹?前天踩了我好几脚。”
哄堂大笑。
我脸都黑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呵呵傻笑两声。
等到他离开,璐璐扯扯我的衣袖,激动地说:“你看,小沈先生都记住你了!”
我咬牙切齿:“又不是什么好事。”
低头吃了一口饭,忽然老大说:“白晞,听说你可以表演一分钟吃三明治啊?”
“是四十五秒,”璐璐纠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拿着勺子争辩说:“那次真的来不及了,还不是老大,掐着秒表要报表,我又饿得不行……”
那次工作是真忙,上边严令十二点三十分之前发出报表,我在倒数一分钟的时候核对完毕,璐璐又给我带了午餐,我饿得不行,三口两口就解决了。
我还记得璐璐一转身看到空空如也的三明治袋子,惊讶到爆的表情,而我一嘴的面包屑,还在点击鼠标。从此以后,部门里人人皆知,新来那个白晞可以一分钟内吃完一个三明治。
“是啊,镜头妹超可爱的,上次还给大家表演,”璐璐说,“我们掐表的,四十三秒。”
我看到大家的眼光充满期待地望向我,连忙说:“今天不行,我点的是鸡柳饭。”
或许是我们这桌的欢声笑语实在太过高调,我看到沈钦隽若有所思地转过身,那双勾人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有些冰凉的寒意。
我隐隐有些心虚,连忙收回目光,低头吃饭:“下次再给大家表演。”
就在餐厅那一次偶遇之后,好几天沈钦隽都没和我联系。我倒不奇怪,反正也是演戏,他有事才会来找我吧。
这个周末没有加班,我睡了懒觉,然后去超市大采购。环保袋里东西实在太多,我又没戴手套,勒得手心很痛。
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人,只有修长的身影斜斜拉出来,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中,叫人觉得有几分寒瑟。
我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走过去几步,试探着问:“沈先生?”
他果然斜斜靠着车门,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口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我的声音才抬起头,闲闲地问:“回来了?”
这一抬眼,当真是长眉斜挑入鬓,既凌厉,却又慵懒的矛盾感觉。我只觉得应该拿相机照下来,方才不辜负这目光。
还没答他的话,手里的环保袋却散开了,东西滚落一地。
我“哎呀”一声,连忙蹲下去捡。一个罐头咕噜咕噜的,一直滚到了沈钦隽的脚下,他捡起来,皱着眉头:“都是速食的东西?”
我“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你怎么来了?”
他也不帮忙,就这么看着我狼狈不堪地捡东西,冷冷地说:“吃这些东西,又吃得这么快,你一个人住,胃出问题了怎么办?”
“我和朋友合租的,”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吃东西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包含着我不懂的东西,似乎是嘲讽:“四十五秒吃三明治,什么时候也给我表演一下?”
我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把那天我和同事们说的话听进去了……我看到他的眼神,里边似乎有着怜悯和不可思议……忽然之间,我觉得难堪和自卑。
本来人和人都是不同的,我不可能像秦眸那样优雅地生活,又有什么错?!
我努力平复情绪,站起来说:“是啊,我吃东西很快,这有什么问题吗?以前工作的时候,最多只有五分钟时间吃掉便当,一大堆事情要做,如果不能吃完,就要饿肚子到凌晨。如果是你,你吃不吃?”
他大约是想不到我会这样说话,一时间怔在那里,良久,才轻声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没什么。”
这些话本也不用向他抱怨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忽然间就敏感起来了。
两个人沉默地上楼,到了门口,我不开门,只说:“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挑了挑眉梢:“怎么,不让我进去?”
“合租的房子,都是女生,不太方便。”
“这里离上班的地方也远,你想过搬家吗?”他定定地看着我。
“不用,我住得很好。”
这个房子是和朋友许琢一起租的,价格很划算,虽然是老房子,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我没什么不满意。话音未落,身后的门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许琢开门出来,见到我和沈钦隽站在门口的样子,不由愕然:“哎?白晞?”
我有些尴尬:“我同事,来拿份资料。”
沈钦隽倒是微笑着伸出手:“你好。”
她同他握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却识趣地说:“我走了,你们慢聊。”
我只得请他进屋。
他在沙发干坐着,我倒杯温水给他:“您有什么事?”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
我吓了一跳,他不会是认真的吧?不过原则问题,我很坚持:“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可不想住豪宅,将来再搬出来,不适应了怎么办?”我讽刺的说。
他的黑眸中有暗流涌动,却淡淡地说:“月薪十万,你以为这么好拿的?”
我张口结舌。
他继续在说:“月薪十万,我们起码能合作三个月——要是她脾气再倔一些,没准得半年,足够你在这里付个小户型的首期了。”
我说不过他,只能换话题:“不行!我还没户口呢!不能自个儿买房子。”
他唇角轻轻一勾:“这些都是小问题。”
我忽然觉得这么荒谬,又有些后悔——那天晚上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他呢?现在弄得自己这么不自在,什么事儿都得彼此磨合适应。
“你让我搬过去不就是想给秦眸看吗?”我想了想,不如彼此都退一步,“这样吧,我可以时不时地过去住两天,方便你演戏。”
他靠着沙发喝了口水,想了一会儿,说:“也行,东西也别收拾了,那边都有。”
“不过今天不行,”我摇摇头,“下午我还有事。”
“又加班?”
“不是,一会儿我要去做作业。”我拿出照相机,虽然现在不做摄影这一行了,我还是不想丢掉这个爱好,每个周末去商业街抓拍行人是必做的功课。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天抽到的镜头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我有些赧然,抽奖拿来的镜头我还舍不得用呢。
“还没用,”我说,“好马配好鞍,我得攒钱买一台好一点儿的相机。”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却觉得,他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我有些不自在地拎起包:“我要出门了。”
“行,我回公司,顺路带你回去吧。”
去市中心的路上,沈钦隽的手机响了。
他在开车,便摁了免提。
“沈先生,秦小姐刚刚离开学校。”
是说的秦眸吗?我好奇地转过头,看了沈钦隽一眼。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显然很关心,“嗯”了一声,问:“这几天怎么样?”
“秦小姐很刻苦,每天下课之后都要在图书馆待到很晚,不过会赶在十点之前回家,”对方说,“她一个人,也很少去参加什么party。”
我看见他微微蹙了眉,仿佛不知道说什么。
“她忙起来会忘了吃饭,你提醒她。”良久,沈钦隽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温柔而无奈的口气,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几乎能沉醉其间了。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分不出是艳羡,或是忌妒了。
“你找人跟踪她?”我等电话挂了,有些不自在地问。
“不是,”他简单地说,“有朋友在那边,她又一个人过去国外,总要照看着一些。”
“哦,”我傻傻地又追问一句,“那她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啊,”他温和地笑笑,“这孩子又倔又傻,还在和我生气呢。”
我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感觉,就像是猫爪子挠过心脏,一条条的血痕,又痛又酸,偏偏还说不出话来。
一路沉默着开车,他似乎也满怀心事,没再开口,我呢,是懒得开口,直到快下车前,我才说:“我和你在一起演戏的事,还得多久啊?”
他轻轻一笑:“怎么?演不下去了?”
我怀疑:“她能知道不?隔那么老远的。再说,她一看我照片一定知道我们是假的,我对她能构成什么威胁啊?”
沈钦隽忍不住莞尔:“放心吧,不管像不像,酬劳不会少你。”
我胡乱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要下车,他却忽然叫住我:“白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摄影?”
我愕然。
这个世界上,他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
答案我早就知道,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风景流年,没一样能留得住。
可我的相机能保存它们。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转瞬即逝的,都在我的相机里——没人能偷走,时间不能,生死也不能。
就这么简单。
我打了个哈哈,不叫他看见自己的心事,煞有介事地掉书袋: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年?”
不过今天没拍几张照片,就接到了老大的电话,临时接到命令要出差。
我小心将相机放回包里,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公交车站,准备回家收拾东西。作为新人,今年我还没轮到出差,年末鬼门关将过,剩下的几个小项目,跑的都是子公司,一股脑儿都扔给我了。
我毫无怨言,反而觉得有些庆幸。
自从答应了沈钦隽以来,这几天我天天睡不好觉,心情很难用语言形容……既有些期待他和我联系,可是真的在一起相处,我又觉得很难过。所以去出差也好,冷静几天回来,不用东想西想了。
回家去收拾东西,许琢已经回来了。
许琢是我大学认识的好朋友,法学院毕业,和我这样吊儿郎当过日子不同,一毕业,她就进了一家知名的律师所工作。
“帅哥呢?”她在我身后东张西望。
“走了,”我没好气地回答,“他来拿点东西的。”
“你们下午去干吗了?”许琢笑嘻嘻地问,一脸八卦。
“去拍片,他早走了。”
她一脸失望:“他是干吗的?”
我不答:“许琢,我要出差几天。”
“都快春节放假了,你还出差?”许琢愤愤,“你们公司欺负新人啊?”
“其实也不是啦,领导问了我的意见,我觉得Ok啊。”我笑笑说,“反正过年也就这样,我一个人挺好的。”
许琢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发说:“今年还是去我家过年吧?我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念叔叔阿姨呢!”我托腮想,“我还是新年再去给他们拜年吧!”
翌日的车站已经可见春运迹象,动车开动的时候接到老大电话。
“白晞,你户口问题还没解决?”
我立刻想到昨天在和沈钦隽争执的时候,我曾经说起过,当时他毫不在意地说这是“小问题”。我定了定神,回老大:“还没呢,我是社招进来的,当时没说起这个问题。”
“行,我知道了,回头和HR说一声,现在还让你出差,辛苦了。”
到了楚城,子公司的同事接了我径直去工作。数据到了深夜也核对不完,幸好住的酒店就在公司附近,我洗完澡,因为有些择床,一时间睡不着,就站在露台上看夜景。
这种时候,一个人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光影肆意地在脚下流淌,我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
在沙发边找了盒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点燃了,我贪恋般将辛辣的气体一遍遍地在体内过滤,直到彻底清醒过来。
趁着这股劲儿,我给沈钦隽发了个短信:“户口的事谢谢你了。”
他没有回音。
空气里有着寂静的、焦灼的味道,手表的时针划向午夜,我依旧燃起一支烟,开始工作。
直到电话铃响,陡然将把我从数据和报表里拉了出来。
是沈钦隽。
“这么晚还在折腾呢?”
“老板都没睡呢,员工怎么敢休息?”蓦然间开口,嗓子有些哑。
他沉默了一会,大约是笑了笑:“累到感冒了?”
我不甚在意地说:“出差呢,不干完回不了家。”
“公司后天就放假了,”他有些吃惊,又似乎有些不悦,“怎么这个时候还出差?”
这也不能怪我们部门吧?
我忙说:“我主动要求的,有出差补贴和假日津贴呢。”
他嗯了一声:“后天回得来吗?”
“坐车才半天时间啊,”我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能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行,回来告诉我一声。”
项目果真堪堪到了两天后才做完。每天还都忙得焦头烂额,全不似别人临近过年的悠闲劲儿。子公司的同事好心提醒我:“要帮你提前订票吗?”
我不以为意:“不用吧,短途嘛!”
他们也就不再提起了。
我本以为两个城市间不过半天车程,并未特别提早买车票,哪知道临近春运,短途的火车票都售罄。天气一阵阵的开始不靠谱抽风,又是雨又是雪还冰冻,我又很少坐长途客运,看样子真得在楚城等上两天了。
我在人山人海的客运西站外边给老大打电话,愁眉苦脸:“老大,我好像回不去了啊。”
老大春风得意地正准备上飞机回家过年,听完我的遭遇,同情地说:“你就是没经验,票当然要提前几天订啊!这样吧,你回来也别回公司了,直接放假。”
我欲哭无泪:老大,这也得我回得来啊!
挂了电话,我反倒淡定了。
有什么呀,大不了我在这里过除夕了,反正去哪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公司的定点酒店还是五星呢!只是可惜身边没有带相机……
街上都是泥水冰碴子,头发似乎也沾了一层水汽,脚上的皮靴都浸湿了一半,我回到酒店已近傍晚,进了房间,将空调开到最热,甩了靴子就洗澡。
一直冲到指尖的肌肤都已经泛白起褶,全身热了一遍又一遍,我才从浴室出来,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其实我心里倒也不怎么难过,以前读书的时候,全系就我一个留在学校过年的,到了除夕那天,整个学校的“留守儿童”都会被邀请到学校的食堂。大多数留下来过年的学生是因为买不到火车票,也有家境比较困难的不愿来回折腾了,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没有家,只在大四的时候,许琢坚持邀请我去她家过年,总算没有完成四年的大满贯。
校长会亲自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每人还能拿个红包。到大三的时候,校长都认识我了,就坐我旁边找我聊天。一旁的老师就不失时机地夸说:“白晞啊,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现在想起来,那些话总有几分黑幽默的含义,仿佛在说:“喏,身世可怜,才这么勤奋的吧!”我忽然有点儿难过,甩了甩头发,把笔记本抱在身上,点开了网页。
门户网站跳出的窗口上,娱乐新闻的首页,一个女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宽松的深米色开襟毛衣,笔直纤细的skinny牛仔裤,和一双穿得旧旧的运动鞋,秦眸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大步走在异国街头,那头浓密的长发就这么随意地拿皮圈扎起来,素着一张小脸,既轻松又随意,还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狗仔追秦眸都追去国外啦?我点开评论,难得的,在这个鱼龙混杂的网站下边没有难听的骂声,大多都是赞叹和欣赏。
我摸摸自己的头发,又忘记用护发素了,再看看人家,瞬间连自卑的心都没了。算了,懒得去想,顺手点了一支烟,凶狠地吸了一口,又赌气般把电脑合上了。
烟雾缭绕中,手机忽然响了。
是沈钦隽。
我懒懒地接起来,他倒是语气平静:“还没回去呢?”
“买不到票了。”我想起来,应该和他说一声的,除夕春节什么的,也是难得演戏的好机会。想想看,秦眸一个人在国外,逢年过节备感凄凉,要是能知道我和沈钦隽“在一起”,该多受刺激啊?准保立刻回到他怀抱。
他“嗯”了一声:“那你下来吧,和我一起回去。”
“咳!咳!”我弹坐起来,烟灰落了一身,语无伦次,“你在哪儿?”
他报了酒店的名字,漫不经心地解释:“我也刚出差回来,飞机降落在楚城了,顺便捎你回去。”
我一时间慌了。
现在真是完全没准备啊!还穿着浴袍,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呢!
“别磨磨蹭蹭的,晚上要是路上结了冰,更不好开。”他语气已经有些不善。
“我……我不想回去,”我哭丧着脸说,“我要等火车票。”
电话那边似是顿了顿,他的语气温和了些:“汽车怎么了?”
我怕坐汽车是真的,尤其是长途又夜行的。以前大学里大家组织出去玩,也是开的夜间车,车子就差一个身位就得滚下悬崖了,打那以后,我就烙下阴影了。
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大约更加令他不悦,他终于冷声说:“十分钟,你给我下来。”
我十分不情愿地下床换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真是像鬼一样,那一瞬间,破釜沉舟——死就死了,和沈钦隽一起死,也挺好的。
我拖了行李箱跑到大厅,他果然已经在前台等我。看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便伸手拿过了我的箱子,微微一笑:“七分钟。”
“小姐,退房。”我递过房卡,有意躲避他的笑容,知道自己脸色这么苍白,脸红起来太明显了。
前台的服务员接了一个电话,微笑着对我说:“小姐,你的床单上有香烟烫出的痕迹,按照规定,是要赔偿的。”
我有些心虚地回想了下,大约是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一急,一截烟灰落在床单上了,正要开口承认,沈钦隽忽然开口:“香烟?”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我,仿佛我是不良少女似的,有些嫌弃,又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我心一横,索性就说:“行,赔吧。”
“您是签单还是现付呢?”服务员递上了账单。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来,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我一拉:“走了。”
恰好扯到我肩膀的地方,他又侧身看我的头发,已经把一大片衣料都沾湿了,他的脸越发黑沉,将手上挽着的大衣拿下来,披在了我肩上。
“我不冷。”我低声说。
他的眼神异常锐利:“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房间没吹风机吗?”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争辩说:“你说十分钟内下来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我就是个懒得争辩的人,领导同事让我做啥,我能做的都做了,绝无怨言,可是对着他,我总想辩解几句。
我看到他脸颊的地方,原本是绷紧的,瞬间抽动了一下,大约是想笑,又忍住了。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心底更觉得郁闷,愈发忍不住:“你看我的鞋子,还湿着呢!”
“行了。”他拉着我走到门外,门童开了一辆SUV过来,跳下车递了钥匙给他。
寒风夹着细雨卷过来,我躲在他的大衣里,还是冻得打哆嗦,他将我的行李箱放进后备厢,不知又拿了什么东西过来,才示意我上车。
我坐上副驾驶,手碰到头发,只觉得硬硬的几撮,原来已经冻成了冰条。只觉得稀奇好玩,于是拉起一些,笑着对他说:“看!这么几分钟,就结冰了!”
他原本在拉安全带,闻言侧头看了我一眼,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脸已经近在眼前。那笔挺的鼻梁近得几乎与我脸颊相触,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嗓子瞬间哑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伸手拨开我的头发,我身子一僵,原本肩头的大衣就滑落在了座椅上,而他就这样维持着姿势不变,近到可以触及,彼此的呼吸交错融会——他的气息,清爽微凌。
时间仿佛在这样的凝视中悄悄溜走,我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渐渐升腾至脸颊,忽然恼恨他这种无所谓的亲昵,伸出手,用尽力气将他推开了,转过头说:“你干什么?”
他直起身子,目视前方,泰然自若地说:“你身上有很浓的烟味。”
我尴尬,胡乱地说:“我抽烟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嗯”了一声,就此沉默。
车子开出市区,他仿佛记起了什么,把自己膝上那团黑黑的东西扔给我:“擦擦头发。”
我接过来,才发现是他的一件线衫,触手极为柔软,一摸就知道质感很好。
我犹豫:“算了吧,反正车子里挺暖和,你的衣服又不是毛巾,不吸水的。”
“大过年病了,你一个人可没人照顾你。”他淡淡地说。
我知道他也是好意,胡乱擦了两下,又觉得车子里闷,随口与他开玩笑:“你可以照顾下我嘛……”
他闻言转过头,神情似是有些探究,黑夜之中,狭长的眼睛异常明秀,竟说:“嗯。”
紧跟着这个“嗯”的,是我剩下半截的玩笑:“……她一忌妒,说不定立刻回来了。”
两个人都说完了,我才发现了车厢里的气氛多么古怪。他的那句“嗯”那么自然,仿佛是真的会答应照顾我……我转过头,伸手胡乱在车门边摁了下,车窗落下一半,深夜的风吹进来,我立刻冷静了。
他动作比我还快,重新把车窗升上去,大约觉得我实在有些多手多脚,没吭声,也没提我这样一准吹坏脑袋。
“你刚才是不是把我当成她了啊?”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活泼快活些,“眼神好温柔啊!”
隔了良久,他才低低地说:“可能吧。”
车子开得平稳,热风一阵阵吹到脸上,彼此之间又不说话,我有些困了,迷迷糊糊靠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直到梦里一股大力用力把我往前推,又有把我拽回来。我还闭着眼睛,只觉得黑暗之中这一来一回,胸口闷得发痛,甚至只能发出一种近乎呜咽和尖叫间的声音,身体在座椅上缩成了一团,不断颤抖。
有人抱住我,我闻到淡淡的皮革味道,而那人的体温远比我的高,我终于像是流浪的小猫一样,寻到了热源,慢慢的,停止了颤抖。
很久之后平静下来,我忽然意识到是谁抱住了我,连忙伸出手,稍稍用力,将两个人间的距离拉开。
他顺着我的力道放开我,一手托起我的下颌,低声问:“怎么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车子左侧果然蹭到了高速上的护栏,不用想也知道他刚才急刹车,差点儿出了车祸,脸色一白:“你怎么开车的?”
他眉眼微微一沉,也没发脾气,只是解释说:“刚才忽然窜出了一只小动物,我避让了一下,路上又有些结冰……”
“那你非要我回去干吗?”我半句都听不进去,“我说了我讨厌汽车!更讨厌深夜长途的汽车!”
他黑了脸,重新发动汽车,驶入车道。
车道上黑漆漆的,只有我们车子的大灯,明晃晃地延伸到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深渊里一点灯塔的光。我不自觉地开始咬指甲,刚才已经不抖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开始发抖,只觉得害怕。
他开着车,也没看我:“马上就下高速了。”
我看看时间,“呀”了一声,“都四点多了!”
他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拿起那杯早就凉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你!”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声音,“你下了飞机,又不让司机来接,开了半夜?”
他瞥我一眼:“知道我辛苦了?”
“疲劳驾驶你知不知道?”我又有怒气上来,“沈先生,好歹你的命比我值钱多了!不替我想想,也替你自己想想吧!”
他大约是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没再理我。
车子下了高速,往右一拐,我此刻精神还不错,认得出翡海的路,忍不住说:“你总得先把我送回家吧?”
他英气的眉毛斜飞入鬓,唇角勾了勾,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怕疲劳驾驶连累你,先回家睡觉。”
车子最终停在一座中国式的大宅院前,夜色中只看到漆黑的大门上贴着对联,两盏红色的灯笼还在风中轻轻摇晃,将红色的暖光均匀地铺洒在门前。
一看就知道这宅子有些年头了,我看着两人高的白墙,好奇问:“你住这里?”
他拿了我的行李,带我进门,穿过庭院的时候听到雨水落在池塘才会发出的叮咚声音,仿佛琉璃轻碎,巧妙而细致的,依稀落进人的心里。
到了大厅,有位面目和善的阿姨走过来:“回来啦?”
我打量四周,起居室的沙发家具都是红木的,颜色醇厚,显得厚重,地上却铺着羊绒地毯,吊灯异样的璀璨华美。这样有历史的宅子难以避免地带着时代的风格,既有中式的古色古香,也带着那时刚刚传入的西方巴洛克风格,显示那时西学刚入的时髦。
“你跟着阿姨去睡觉吧,”沈钦隽对阿姨说,“她是我朋友,姓白。”
“白小姐,跟我来吧,”阿姨笑眯眯地打量我,“这么晚回来,很冷吧?”
我看了沈钦隽一眼,他却示威似的看着我,淡淡地说:“我疲劳驾驶,你要是不怕死,我就送你回家。”
我是真的累了,不再坚持,跟着阿姨去客房睡觉。
客房里很暖和,一张大大的床,被子轻软蓬松,上边还放着一套珊瑚绒的崭新睡衣。我二话不说换了,躺下就睡觉。
这一觉睡得真好,无梦无夜的一直到自然醒。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伸个懒腰就走出房门洗漱。
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隐隐约约的对话声给彻底惊醒了。从我这个角度望出去,透过旋转的走廊,模模糊糊可以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不知在说些什么,声音异常妥帖安宁。
另一个人不知说了什么,沈钦隽含笑说:“知道了,爷爷。”
我吓了一跳,下边坐着的是沈老先生?
我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身上睡衣,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进该退。
下边却忽然有人叫我:“白晞,你醒了?”
我“哎”了一声,看见沈钦隽快步绕过楼梯,向我走来:“下来吧。”
虽然穿得严严实实,可我还是觉得这身睡衣对着老板太不合适,踌躇着说:“我去换身衣服。”
“得了,家里没那么多讲究,”他含笑对我说,“我们在家中也穿得随便。”
我定睛看他,倒也是一件柔软的T恤,外边随意套着一件深色线衫,整个人的凌厉褪去不少,还原出一个温和普通的年轻人。
可我还是忐忑,尤其是往下走的时候。
“爷爷,我们公司最敬业的员工,昨天还在外地加班,差点赶不回来。”他向沈老爷子介绍我,“白晞。”
沈老先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半褪到了鼻尖,一头银发十分闪耀,笑呵呵地看着我:“白晞啊,我认识,年会上见过的,选了镜头的小姑娘。”
我看到老人慈善而温和地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紧张了,也忘了叫“董事长”,一声“沈爷爷”就脱口而出。
他看上去更是高兴,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来:“小姑娘留在家里过年吧?一会儿咱们就包饺子。”
我坐在他身边,试探性地看了沈钦隽一眼。
他竟没什么反应,不置可否的坐在了另一边。
我想了一会儿,看到老人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心里忽然一暖,就头脑发热地说:“好啊!”
沈老先生倒也没问我怎么一个人不回家之类的问题,连声吩咐阿姨开始准备,全家动员包饺子。阿姨端上了揉好的面粉、拌好的馅儿,老爷子兴致勃勃地脱下外套,招呼我们:“来,自己动手。”
我自告奋勇:“我来擀面皮。”
沈钦隽原本已经拿起了擀面杖,递给我,仿佛是要看我笑话。我也不理他,一张张擀出来,每一张都饱满圆润,堪堪包出肉多皮薄的大饺子。
“手艺不错嘛!”老爷子夸奖我。
“以前我每年都在学校过年,都是大家自己包饺子的啊!”我得意地说,“连我们校长都说我手艺不错。”
老人看了我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口气:“真是好孩子。”
“爷爷,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我手下不停,却诚恳地说,“我能读完大学,都是托您的福。”
“哦?”老人惊了惊。
“您不是在我们学校设了清原奖学金吗?我大学的生活费、学费都是靠它呢!”我真心实意地说,“谢谢您!”
老人愣了愣,大笑:“真好!真好!”
我见他笑得脸上的褶皱都松开了,心底特别高兴……或许是因为我没有这样可亲的长辈吧,见到他,总觉得特别亲近。
饺子下锅的时候,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回来冻得鼻子脸颊发红,问沈老先生:“爷爷,你平时都一个人住这里吗?”
老爷子指指沈钦隽:“不忙的时候他会回来陪我一起住。有时候,几个老朋友也会过来聊聊天。”我想他指的是荣威那几位老董事吧,可看起来,他还是很孤单啊。
我自然而然地说:“那我下回有空了也过来陪你说说话吧,还可以包饺子给你吃。”
老人连连点头,戴上老花眼镜,从茶几的电话边拿了一本电话簿,翻到其中某一页,一叠声地说:“你记下我司机的电话,你要想来,就让他来接你。”
我掏出手机记下了,一回头看见沈钦隽陪坐在一边,似笑非笑的样子,大约想不到我和老人家这么投缘。
“不过我工作很忙的。”我叹口气,倒也不是诉苦,就是像见到了自家爷爷,忍不住想要抱怨几句。
老人家竖起花白的眉毛,这次对着沈钦隽说:“就是啊!你们怎么回事?把小姑娘逼得这么紧,怎么有时间找个好对象?”
我看到沈钦隽有口难辩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有趣。
“小晞啊,对象找了吗?”老人家认真地看着我问,“没找的话爷爷帮你留心。”
我偷偷觑了沈钦隽一眼,见他不动声色的样子,说:“还没呢。”
正说着,阿姨端着一锅热腾腾的饺子进来:“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坐在餐桌上,阿姨给我倒上陈醋,我迫不及待地拿勺子舀了一个,囫囵吞枣般咽了大半个下去。
对面沈钦隽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我的吃相大为不满。我回瞪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在老爷子面前,竟有些有恃无恐。
没想到这次老爷子叹口气说:“小晞,吃慢一点,没人和你抢饺子吃。”
我一口噎在喉咙里,看见沈钦隽强忍着笑,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老人却还没教训完:“倒不是吃相不吃相的问题,年轻的时候心急,吃得太快,到了老来,胃一定有问题。”
我低下头,心服口服:“我知道了。”
第二个饺子便当真是吃得细嚼慢咽,咬到里边,一口嫩甜的芝麻馅儿流出来,我吃了一惊:“甜的饺子?”
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吃吧?”
我真的没吃过甜的饺子,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分外高兴:“好吃!我还没吃过呢!爷爷,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想吃甜的饺子,可是这个梦想都没实现过!”
老人微笑着看着我,又转头去自己孙子,我分明看见老人唇角的微笑,依稀仿佛是欣慰。
吃到一半的时候,屋外已经是鞭炮声大作,老爷子从口袋掏出了两封红包,一个给我,一个给沈钦隽。
我愣愣的没敢接。
沈钦隽已经接过来,笑着对爷爷说:“谢谢爷爷,祝您长命百岁,新年快乐。”然后慢条斯理地瞪我一眼,示意我接过去。
我看着那个红包,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厚厚一叠,钱一定不会少。这样我就更不好意思要了,可老人的目光殷殷,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想了一会儿,接过来,从里边抽出一张纸币:“爷爷,我拿一张吧,意思下就行了。”
老爷子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梢,我抢着说:“爷爷,今年荣威给我的年终奖很多呢,这也算您给我的压岁钱了。”
可老人倔起来就是不肯收回红包,只说:“老人家给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为难地看了沈钦隽一眼,他亦对我使了个眼神,我只能接过来,大声说:“那谢谢爷爷了!我也祝您长命百岁!”
他“呵呵”笑起来:“这才乖。”
晚饭临近尾声,沈钦隽忽然起身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俊朗的脸上微有焦灼。
“爷爷,我先出去下,有点儿急事。”他俯身,在老人耳边说。
“什么事这么急?”
我亦好奇地望向他。
他踌躇了一会儿,低声说:“依依的父亲在医院,马上要动手术,我赶去看看。”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手:“你去吧。”
依依?
我一头雾水,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还有些熟悉。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我不懂的错综复杂,跟着接过阿姨递来的车钥匙,转身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又接了一个电话:“……对,暂时别让秦小姐知道……我会亲自过来……”
依依……秦小姐……
我恍然大悟。
那口甜馅儿霎时间仿佛变苦了。我闷头喝了口橙汁,像是有把刀子在一遍遍切割心肺,可我不能自我麻醉,我得提醒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契约。
我是替身,和他的依依比起来,无足轻重。
哪怕此刻的温暖,也不过是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人……施舍给我的余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