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韶华终易逝,一入宫门深似海。
说的是深宫,说的是陆吟茨即将走上的道路。
“吟茨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陆吟茨微微福身,却不行大礼。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略显散漫的声音,自那高高在上的锦服女子口中吐出,生生多出些华贵之气。
陆吟茨缓缓抬头,目光却依旧低垂,看不出情绪的俏脸上,有些寒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张俊脸,快上前来让哀家瞧瞧。”散漫的声音里多出些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动衣袖,便是暗香涌动。
太后是这后宫的主宰者,陆吟茨没有理由拒绝,只能敛起衣摆,踩着碎步上前,缓缓踏上雕凤砌砖,离那香气也愈发近了,陆吟茨的余光扫过四周,只见太后身侧各立着两名掌扇宫女,左侧站着一粉衫女子,该是太后的贴身婢女,再看远些,便是懿华宫的两处偏殿,其他宫女大概都是那里候着。
“陆将军的女儿,长得倒是水灵灵的,如今几岁了?”伸手拉过女子的青葱玉手,长长的护甲划过女子的手背,留下淡淡线痕。
“到了腊月便十六了。”女子低眉顺目,浅浅的笑意,荡出两个更浅的酒窝,看着便是舒心。
“十六,倒也不小了,日后就跟在俺家身边,可好?”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象征性地询问女子。
“全凭太后娘娘做主。”女子把头压得更低,显得愈发温顺。
“真是乖巧的丫头。”太后的手还未抚上女子的面颊,便听得外面传来尖细的声音:“启禀太后娘娘,怡春宫来人觐见。”
“这些个人呐,可真不叫人省心,问问可有何要事,哀家正忙着呢。”收回视线,太后的眼中多出些不耐。
那太监出去片刻,之后便又为难地回来了:“太后娘娘,她不肯说是什么事,只说是求太后娘娘做主,奴才不知……”
“罢了罢了,叫她进来吧。”太后摆了摆手,满面不悦。
“太后娘娘……求太后娘娘救救我家主子……”匆忙的脚步,小丫头一进殿便跪在了地上,语气十分慌张,其中夹杂着些许哭腔,大概是被吓坏了。
“起来说话吧。”太后正了正身子,却依旧携着女子的手。
“谢太后娘娘,我家主子方才在太液池畔赏玩,不想遇到了碧霄宫的徐婕妤,只因我家主子一时忘了行礼,婕妤便道我家主子不识礼数,我家主子位低一级,按着礼数也赔罪了,可那徐婕妤却不依不饶,如今还不知要如何,还请太后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主……”那丫头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跪在地上哭诉着此事,等话说完了,又使劲儿磕了几个头。
“如此琐事,也闹不出个,又何苦还劳烦哀家?且嫔妃间的事端,本该由皇后做主,你可不是找错了人?”太后语气中有不悦,还有仿似去不掉的懒散。
“回太后娘娘话,今日皇上携了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一道去御花园赏菊,奴婢不敢惊扰圣驾,一时没了主意,这才斗胆来了太后娘娘这里禀告,还请太后娘娘赎罪。”跪在下面之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说起话来却是条理清晰。
“怎的就不怕惊扰了我这老婆子呢?”太后笑着打趣,拉着吟茨起了身,“罢了罢了,吟茨便陪哀家走这一遭,可好?”
吟茨点头,稍慢半步,跟上身边之人:“是。”
“还不快些带路?”收起面上似有若无的浅笑,太后的声音带上些微凌厉之色。
“谢太后娘娘。”那宫女再拜,这才慌张起身,颤巍巍地走在前面,吟茨只微低着头,目光偶尔瞥向四周,出了懿华宫,扑面而来的气息便多了些凉意,毕竟是九月末的天气,也是入秋了。
太液池,距懿华宫并不远,却因太后散漫的步子而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宫女在前方不时回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眉宇间夹着些焦急与不安。
“臣妾不知何错之有。”远远的,吟茨只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还有隐约传来的倔强声音。
“哼,果然是没规矩的野丫头,莫要仗着皇上近来宠幸于你,便觉着自己登天了,再怎么着,你也是被我踩在脚下的。”凌厉的女声,似在训斥不知礼数的宫女,走得近了,吟茨方才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一个趴跪在地上,长长地衣衫大半都被压在了身下,一张俏脸却极为倔强地高高抬起,一个桃红宫装着身,双臂微抬,因背对着众人而看不清此人神色。
“哀家倒是要看看是谁仗着皇上的宠幸登了天?”太后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是让不愿处的两人身子同时一僵,本是站着的女子猛地转过身,微张的樱唇恰是泄露了心底的恐惧,只得故作镇定地行礼:“臣妾给母后请安。”
原先带路的宫女见着自家主子,忙急急地奔过去,费力扶起趴伏在地上的女子,却引来女子一声痛苦的呻吟。
“徐婕妤?”太后眯了眯眼睛,语气中多了些凌厉之色。
“臣妾在。”徐婕妤再次福身,心间早把那多事的宫女骂了几百遍。
“哀家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了?”太后的右臂搭在吟茨虚扶的右手上,略微用了些力气。
“臣——臣妾——”徐婕妤的目光四处游走,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方才的话来。
“吟茨,你告诉她,哀家方才说了什么。”太后的目光扫过被宫女扶着的不知哪位嫔妃,目中似有惋惜。
“是,太后娘娘方才问,是哪位娘娘仗着皇上的宠幸登了天。”吟茨低头应答,心知太后此次大费周章赶来,不过是为了要自己看清这后宫的隐晦,莫要把心放错了位置。
“可听到了?”徒然升高的语气,吓得徐婕妤身子又是一震。
“臣妾听——听到了——”虽是害怕,却不敢不答。
“然后呢?”像是达到了目的,太后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很是慈祥,却更让人听出了寒意。
“母后赎罪——母后赎罪——”徐婕妤“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用力磕起头来。
“哦,徐婕妤哪里错了?”太后挑眉,唇角微微上钩,似是乐得见到这番场景。
“臣妾不该出言不逊,折辱了圣上威名。”徐婕妤显然是吓坏了,只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怡春宫的叶良人?”似直到此时,太后方才注意到一直被宫女搀扶着的女子,根据宫中规矩,正四品及以下品级的嫔妃是不必向太后、皇后请早安的。
“臣妾见过母后。”太后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身上,叶良人有些不安地福了福身子,目光低垂。
太后上前几步,一手扶起叶良人:“哀家的儿媳,怎的见了哀家反倒像是见了外人?”
叶良人更是惶恐,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看来是哀家吓着叶良人了,真是造孽,这手怎的伤成这般?”松了手,太后的目光转向一侧的宫女,“还不快扶你家主子回宫,若是留下伤疤,哀家可要罚你。”
“谢母后。”叶良人的目光已有些闪烁,又行了礼,这才由宫女扶着先退下了。
“吟茨,哀家累了,扶哀家回宫罢。”抚了抚额角,太后微微叹了口气,方才顺势退后的吟茨闻言,只得上前扶住太后。
“臣妾知错了——太后赎罪——”跪在一旁的徐婕妤见太后要走,已慌了神,一时心急,竟大着胆子向太后爬去。
“来人,把这个不知礼数的贱人拉下去。”厌恶地迈开一步,太后皱着眉喝道。
“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那近似鬼哭狼嚎的声音离自己渐渐远了,吟茨扶着太后走在左面,心中却暗叹徐婕妤的愚昧,若是没有方才演的那出戏,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后宫的女子,太过锋芒终是不好的。
但吟茨亦知晓,这后宫,即使步步为营,却也有必然的忌讳,至少自己此时便知晓这宫中有两个人是万万惹不起的,一来是当今圣上,二来便是这后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