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窗外景色已经被热浪烫成了油画模样。
天气闷热，没人外出，整个学校静谧无比，偌大的宿舍楼本该欢声笑语，这会儿却只有方草打开水龙头的声音。
水流迅猛直下，冲击到双手的时候，打了个转，朝着两边溅射。
方草懒得去管这是不是能源浪费，直接抬手往脸上扑，幻想着雪碧透心凉的广告，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暑气蒸的人快要崩溃。
而这个夏天才不过开了个头。
在厕所呆了好几分钟，直到手指泛皱，方草才依依不舍地关水，往办公室走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种高温之下，办公室门口竟然站了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看起来二十岁上下，双腿修长，露出的小臂覆着单薄肌肉，最普通的白T和运动裤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上台走秀的时尚感。
他本来懒洋洋地倚在墙上，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侧头看了过来。
倾泻的阳光被树叶打碎，洒在他脸上，将他的睫毛投影出弯曲的形状，眼瞳也因此成了浅淡棕色，透露出勾人的意味。
方草虽说见惯大风大浪，仍被震慑了一下。
直到迈步到办公室门口，她才从美色中回神，瞧见了这个男生捆成粽子的右手，以及捏在手中的一张薄薄的单子。
“来请假的？”方草伸手要单子。
男生应了一句，伸手将请假单放在方草掌心里，桃花眼向上微扬，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你是女生寝室的宿管吗？”男生询问。
“嗯，我这学期刚来，和陈阿姨一起管女生宿舍。”这句话方草答得行云流水，她被问到好几次，干脆把这句话当成标准答案背了下来。
男生没有再开口，方草便低头去看请假单。
单子上面写了男生的名字：秦中临。
下头跟了请假理由：右手骨折，需要回家静养。
一手字写的龙飞凤舞，好歹还算看得清。
第二行的地方已经盖了两个章，辅导员的和教务处的，就剩宿舍这边还未审批。
方草不好意思耽搁别人，伸手从口袋里勾出一串钥匙，拨动两下后选中一把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她转动把手将房门推开。
刹那间，满屋子的热气袭来，激的方草眼前浮现一道道白光。额角重新冒汗，刚刚的冷水彻底白冲了。
方草忍不住叹气。
她单手抵着门，回头望了男生一眼，解释说明：“空调坏了。”
秦中临一笑，十足的善解人意：“老师真是敬业，如果是我的话，这会儿一定罢工在家享清福了。”
“赚钱不容易。”方草热的笑不出来，她挥挥单子说，“你在外头等我，别进来了。”
秦中临还是伸出腿往门内迈了两步，等方草松手后，便斜斜地靠在了木门上。
——办公室的门不大好，总是嘎吱嘎吱乱叫，方草早就做好了“听的头疼”的准备。
然而这次由于秦中临这个举动，她难得没听到噪音。
方草不由松了口气，对秦中临的好感度直线上升，满脑子都是“有礼貌的好学生”这一印象。
一个红章用力的盖在单子上。
方草把请假单递过去：“交给教务处就ok。”
“辛苦老师了。”秦中临说完之后，转过身，脚步生风的离去，丝毫没有之前亲切有礼的模样。
中午的气温更高了。
方草独自瘫坐在休息室的藤椅上，白背心的边上全是渗出的汗水，像强力胶一样贴在皮肤上。
艰难地熬到两点，她实在忍不了，干脆撕了半张纸，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挂到休息室门上，拿着手机和钱包跑到了附近网吧。
毕竟方草年纪不大，对于网吧之类的还算熟悉。
网吧离学校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拉开玻璃门的瞬间，冷气蜂拥而出贴到方草的皮肤上，令她惬意的说不出话来，充钱出示完身份证，她往里走，里面吵闹不少，各种报点的报告血量的声音此起彼伏，吵闹声如同飒飒树叶摩擦作响，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盛夏的气息。
方草连忙找了个位置坐下。
随后，她打开了一个陪玩APP，填写自己的信息，定价30元一小时的陪玩价格，点击发送。
——方草是个务实的人。
在当宿管之前，她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CSGO职业玩家。
由于是古早级别的玩家，技术不算顶尖，只能说是过得去，而她又经常手头紧，因此她没有重新回去掺和的念头，只是用这份技术来赚钱。
CSGO这个游戏是很少需要代打的，陪玩是大部分玩家选择的赚钱途径。
可是陪玩也有要求，声音和技术，总得占一个。
方草早就毕业，声音偏成熟，不是时下流行的萝莉音，好在枪法准。
于是在填资料的时候，她没客气，直接给自己贴了神枪手的标签。
大概是这个标签太过牛批，不出五分钟，就有人下单了。
下单人的ID叫做“不吃中药”，头像是个躺在地上的棕熊。
最吸引人的是他的个性签名，上面写道：我不想去上学了，因为我太帅、太优秀了，学校里喜欢我的人太多了。
这句话厚颜无耻到了一定境界，导致方草非常佩服这位老板。
接着，她想到了早上来请假的秦中临，没由来的想，那位学生似乎很配这个签名。
方草的乱想一通，手机叮咚一声震得她回神，她连忙看聊天栏。
不吃中药：现在能玩？
方草快速答复说：可以，加我Steam，圆溜溜的桃花。
不吃中药：加了。
方草：好，来社区服。
不吃中药：……
不吃中药：吃鸡有社区服？
方草：吃鸡？
方草懵逼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难道是CSGO被起了新的外号？可是自己也就半个月没上网，怎么可能和社会脱节这么多。
她希望老板能把话说的更清楚些。
还没来得及打字过去，那头已经看穿她的想法，直接甩来一张截图。
截图是方草的个人资料，上面的昵称、年龄和性别全都和方草记忆中的没有差别。
唯独承接业务那一栏，写着和方草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四个字：“绝地求生”。
方草沉默半晌，打开app，去查看了一下信息页。
信息页上，“绝地求生”四个大字几乎要将她闪瞎。
她关闭app，重新打开。
……
这样重复了六七遍后，方草开始相信这个事实了。
她将信息页关了，和老板道歉说：抱歉啊，我选错了，我先去申请一下退款，哈哈哈，你找别人去吧，这游戏我不玩。
发出去这段话后，她没等对方回复，直接打开退款页面。
然而，正要点击确认退款的时候，方草突然瞥见了一个东西。
这个东西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就这么安静的躺在屏幕右下角，明明很低调，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个东西叫做退款金额。
金额上的数字是——3000.00元。
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金额这么多？
这是系统bug了吗！
方草手都颤抖了。
她重新回到聊天栏，冷静的询问道：朋友，我这里好像有点问题，你看看你那里金额显示的多少？
不吃中药：三千。
方草：哈哈这么巧，看来是系统出错了。
不吃中药：没出错。
不吃中药：我包了你一百小时。
方草激动到大脑在颤抖。
方草：一百小时？
不吃中药：嗯，一百小时。
三十元一小时，一百小时，的确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人民币。
先不管这个老板哪来的巨款找陪玩，方草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个app有个很变态的规定，如果确认接单以后又跑单，陪玩玩家需要将退款金额的50%赔付给平台。
由于大部分陪玩注册平台后，都绑了银行卡或是信用卡，一旦跑单，账户又余额不足，平台就会自动从卡里扣钱。
也就是说，方草要是现在想申请退款，就必须掏1500的跑单费。
1500人民币是一笔不小的数字，难道自己会掏不出这笔钱吗？
……
没错，她就是掏不出。
方草含泪关了支付宝，颤颤巍巍的开始编辑道歉的句子：尊敬的老板大人，我将以我最诚挚的敬意通知您……
不吃中药：退好没？
方草秒回：我刚刚开玩笑的，区区吃鸡而已，来，这就带你躺。
不吃中药：哦，你上游戏。
方草：稍等下。
不吃中药：？
方草：等我先买个吃鸡的账号。
这句后头还跟了三个龇牙笑的表情，样子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不吃中药：……
这位老板还算人道，给了方草十分钟的时间做准备。
方草感恩戴德，又趁着这会儿功夫，偷摸查了下这个游戏的科普。
大众对于这款游戏评价极高，综合评分4.9，满分5分。0.1分扣在外挂太多。官网的意见栏下面，对于外挂的反馈声占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探讨如何运用战术和枪法，提高胜率。
其中也夹杂了各种游戏规则。
这款游戏每局有一百个玩家随机分配在一起，度过初始的一分钟后，玩家会赤手空拳的上飞机，然后自己挑选地方降落，搜刮物资。
与此同时，地图内会不断的刷新安全区，如果人物不在安全区内，会中毒掉血最后导致死亡。安全区随机刷新，并且不停变小，活到最后的人，会得到八个字的奖励——大吉大利，晚上吃鸡。（winnerwinner，chickendinner）
因此，这款游戏被广大网友起了个小名，吃鸡。
方草将评论往下拉了一页又一页，虽然依旧茫然，但总算找到了一点新奇感。
十分钟一到，她便关了网页，将自己的账号发给了自恋狂老板。
自恋狂老板似乎是突然智商上线，不放心地质问方草。
不吃中药：你会玩吗？
方草：老板放心，一切交给我。
不吃中药：？
不吃中药：玩的不好举报你。
方草：……
举报就举报吧，别让她退钱就行。
方草平时枪战游戏玩的多，而且对自己的职业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
上飞机前，她给自己打气：只要拿到枪，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一分钟后，现实教她做人。
方草跟随老板从飞机上跳了下来，她发挥职业选手的直觉，往高处飞。
陪玩app上的聊天界面。
不吃中药：你去哪？
方草：去占领高点啊！
不吃中药：你有枪？
方草：废话！当然没有！
不吃中药：那你去高架当活靶？
方草震惊了：高架不刷枪吗？
随着她这句话发出去，她卡在了高架的铁栏杆上，接着砰砰砰砰，底下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拿着一把疯狂的扫射她。
方草：救命！救命！
屏幕黑了。
方草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刚刚发生了什么？
然后又是一阵砰砰砰砰。
陪玩app的聊天界面内。
不吃中药：我把他打死了，你赶紧滚下来。
方草：我……
不吃中药：哦，你已经死了。
空气安静了五秒钟。
不吃中药缓缓的发来一句话：太菜了，退钱。
方草：……等等，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