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差不过该走了。”
一个稳重苍老的声音在催促。他是汪家派来的管家,汪祖。不辞辛劳为汪家奉献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
看着窗外的雨一下便是一年四季。水汽在灰蒙的云里凝结,形成雨点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
这样的过程,总让人抬不起兴致。
尤黎的脸上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她看着窗外,沉着一张美艳的脸,眼底似乎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愉悦。
那些模糊了视线的水珠,更像是在欢送她。
十年了。
她和母亲被汪家驱逐了整整十年,而今自己可以踏上归国之路,竟是因为母亲的离世。
这十年间,植物人的母亲无人问津。可她一故去,汪家的人都忙不迭地显露出本性。
他们,可真是有情有义。
嘴上说着接回遗落在外的孤女。实际不过是尤黎手里的股份值得让他们大动干戈而已。
即将离开这片生活了十年的土地时,她毫无眷恋。
尤黎抬手端着一个古董烟盒看得出神,手腕上一个旧疤若隐若现。
烟盒和伤,是她所有仇恨的来源。
古董烟盒是黄梨木的,用料讲究,做工精美,是上等的老物件。可上面的雕刻图案已经看不清楚了,只剩一个明显的汪家家徽。
这东西,是母亲汪静芸十年前那场车祸留下的证物。
当年的一场车祸充满了蹊跷,尤黎也在那一场车祸里差点丧命,最后母亲为了护住她,成了植物人。
尤黎在成年后得到了这个烟盒,可是没等她找到真相,母亲就离世了。
而她手上的疤痕,则是从她出生到车祸前的十三年,在汪家毫无人权监禁生活的证明。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翻涌而至,可是尤黎的脸上,依然平静无波。
良久,尤黎转头,对着身边的管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汪伯,我能叫你汪伯吗?”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让人心头一酸。
汪祖对眼前人的印象早就模糊了,只因为此刻她的微笑很纯净才点头肯定。
尤黎见状继续,“我还会再回到这里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淡薄,可表情分明是悲伤的,她像是刻意在忍着,又想要从旁人身上获得一丝安慰。
她的去留,一个管家如何说得清楚。
不过汪祖在汪家服侍了几十年。现下整个家里的权欲暗涌,又岂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对付的。
此去,大抵凶多吉少。
只怕到时候若真重回到这片土地上时,她连现在仅剩的,都会失去。
“小姐你已经大了,若不想回来,谁也不能逼你啊。”
汪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可怜的安慰。
尤黎低落颔首。一双眼睛里,似乎是对离世母亲的怀念,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恐惧。
汪祖看着她,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三位数的衣服,破旧不堪。除了高贵的长相,其他的,跟整架飞机都格格不入。
但只有尤黎自己知道,她从里到外的一切不过是演出来的。
就是为了让别人同情。
以她现在的实力若是想要向汪家复仇,必败无疑。更何况除了复仇,她还要调查母亲遇害的真相。
尤黎睁大了眼睛,开心道:“马上就可以见到外公和舅舅们了。”
一瞬,她脸上散去阴霾,又多了些期待。
看在汪祖的眼里,只觉得孩子天真烂漫,充满希望地想要接纳新的家人,却不知等着她的,是万丈深渊。
“小姐,有件事情我需要跟你说。”
汪祖有些为难,尤其面对的还是尤黎一双明亮的眸子,“老爷说,回去以后先将你安顿在酒店。”
“酒店?”顿了顿,神色瞬间沉寂,“是外公说的?”
这倒是尤黎预料之外的情况。
她没想到,自己回国竟然连汪家的大门都踏不进去。他们还真是将她当做外人了。
可越是这样,越说明汪家人心里有鬼,生怕她是回来报复的,所以即使冒着舆论指责的风险,都要将她安顿在外。
好啊,既然不怕被人说苛待孤女,那她就将这舆论造得大些,看他们到那时该何如。
她默默转头,背对着汪祖。
故意拖长了声音,“汪伯,你说外公他们还记得我吗?”
看似无端地感叹,可尤黎回头,一个牵强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汪祖只觉她是在强颜欢笑。毕竟刚刚丧母,以为自己终于被家人接受却落得如此待遇,谁会真的笑得出来。
“小姐你放心,一定能见到的。”
向来谨言慎行的汪祖今天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不由地就想要安慰尤黎。
而尤黎更是拿准了对方这种情绪,知道他膝下无女,极富爱心。对那些孤苦伶仃的人总想伸手帮助。
所以,她利用了这一点。
“不过汪伯你知道吗,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二舅舅后来带回来的那个阿姨。她不仅长的好看,小时候还给我吃过糖,我喜欢她。”
像唠家常般的话语,其实暗藏目的。
尤黎口中的那个阿姨,是尤黎小舅舅汪靖远的二房太太,沈秋彤。城中出了名的刁钻刻薄,最不好相处的主。
只因为小时候给过她糖吃,就心心念念于此。汪祖心里对这个小姐更是高看一眼。
尤黎面朝管家汪祖,似询问似祈求道:“汪伯,我回去时,能悄悄去看看那个阿姨吗?”
汪祖回避了对视。不指望她能了解汪家现今的形势了,恐怕她连那个人只是她小舅舅的情妇这种事都不知道。
“不能吗?”她楚楚可怜的眉目,实难拒绝。
“小姐。”汪祖刚准备了拒绝的话却停顿了。可他转念一想,或许让她早些尝到苦头,会对以后有所帮助。
于是改口道,“明天二夫人正好在外面有活动,要不,你去看看吧。”
温室里的花总是要见烈日,现在起,就让她慢慢长大,学会了适应这一切,以后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了。
而尤黎感激地点了点头,反手撑住下巴,手掌正好挡住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尤黎不仅知道那个女人是情妇,知道那人尖酸刻薄。更是一早知道了她明天的活动,全城叫得上名的报社都会参加。
所以,飞机上的铺成,不过是为了明天做准备。
她,需要一个完美且正大光明的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