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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心荻

第2章 魏心荻

2.24米的天际| 行知| 发表时间: 2020/08/19 14:46

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斯泰特科利奇小镇的一幢二层小公寓楼里,魏心荻正在自己的房间收拾最后的行装。

一些要运回国的东西,她已经细心地用纸箱装好,码在了房间的地板上。

来美国五年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魏心荻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收。

清贫的家庭出身和多年的专业运动员生涯,从小就培养了她朴素的生活态度。况且,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女排执教这几年,平日里无非就是训练、比赛,几件球队T恤、几条耐穿的牛仔裤,无论工作还是日常休闲,对她已经足够。

始终单身的她,其实也没什么更多的社交活动。

看着摊在床上的行李箱,魏心荻不知道自己应该如释重负,还是对不可预料的未来而忧虑。她又一次地把那本不知这五年来翻过多少次的相册从行李箱中拿了出来。

翻开这本封面有些褪色的老式相册,前面几页都是她小时候的照片,那是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亦或是和父亲的合影。那时候的父亲刚刚步入中年,就算每天的工作疲惫不堪,生活的重负压得他直不起腰,但他都始终微笑以对。

上一次回家看望父亲,还是去年的深秋,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的关节炎如他所说的“没什么事情”,还是真的好转了。

毕竟,魏心荻在美国这五年,父亲怕她担心、分神,又心疼她把钱用在售价不菲的往返中美两地的机票上,总是善意地隐瞒自己健康状况中偶尔出现的小波折、小插曲。不过,好在除了已是老生常谈的关节炎,已届花甲之年的父亲总的说来,身子还算硬朗。

魏心荻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父亲的身体健康,就是对她事业的最大支持了。

相册又翻过几页,身穿天宁俱乐部女排球衣和各年龄段国字号球队球衣的她,在一张张老照片中灿烂地笑着。

由于刻苦用功,也被教练评价说“脑子聪明”,魏心荻豆蔻之年就在俱乐部打上了主力二传,随后,国家少年队、国家青年队直至中国女排,魏心荻的排球之路遵循着一条近乎完美的轨道,快速地向前延伸着,直到二十八岁那年到达了巅峰……

魏心荻的手指轻轻拂过的这张照片,是一张被放大到十寸的大合影照,也是整本老相册里幅面最大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魏心荻和队友们簇拥着教练、领队,站在女排世界杯的比赛场地中间。虽然大家胸前挂着的是一枚银牌,但每个人的笑容都是那么灿烂。

那些年的中国女排,一度步入了低谷,却又逢南美劲旅巴西女排风头正盛,颇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生不逢时。

在魏心荻和队友们的共同努力下,那届女排世界杯上,中国女排仅仅输给了最后夺得冠军的巴西女排一场,屈居了亚军。但大家都知道,这个亚军也是对永不言弃的中国女排姑娘们艰辛付出的最好奖赏。

然而,这张照片也已经是魏心荻这本老相册里的最后一张了。

相册戛然而止,她的排球生涯并没有结束……

魏心荻却不愿意更多地回忆后来的那段日子。

夺取世界杯亚军后,那一届中国女排没能够在后一年的奥运会上站上领奖台。随后,老帅徐振光临危受命重组中国女排。魏心荻也以老运动员的身份回到队中,和其他年轻的队友们并肩,希望能够为世界冠军的梦想一同再拼搏四年。

可是,魏心荻渐渐发现,在徐振光日复一日高强度、大运动量的训练中,她的膝盖半月板,却比她更先倒了下来。

有一次训练中,魏心荻实在忍不住膝盖的痛楚,她害怕自己练不了了,小心翼翼地和徐振光诉说了担心,甚至大胆地提出来希望徐振光能不能降低一点训练强度。但当时,自认为安排运动员训练经验丰富的徐振光却草率地听取了队医模棱两可的诊断建议,他仍然觉得魏心荻是可以坚持参加训练的。他甚至怀疑,魏心荻这么说,是不是只是想在训练里偷一个小懒。

本来,老运动员了嘛,就算训练里偷个小懒,换做其他教练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中国女排这样一支队伍里,在以重夺世界冠军为目标的争分夺秒训练中,“偷懒”是绝对不可以被提及的概念,是一个不能被触及的“雷区”!

况且,徐振光本就是个对队员训练水平严格要求到几乎苛刻的教练。

教练的不理解甚至是质疑,以及与徐振光在大运动量训练理念方面的分歧,在那一刻,让魏心荻彻彻底底的爆发了。

就在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的女排训练馆里,魏心荻在徐振光如炬的灼灼目光注视下,把手中的球放进了徐振光面前的球车里,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背上自己的背包就向训练馆的大门口走去。

“魏心荻!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大门,就再也别回来了!”徐振光大吼道。

寂静得哪怕落一根针在地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训练馆里,徐振光的话回荡在空气中。其他运动员、教练员,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听到这话的魏心荻,也的确在大门口迟疑了几秒钟。但她的脚,最终还是迈出了训练馆的门槛。

……

魏心荻合上了相册,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放回到行李箱中。

这时候,楼下的门铃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

魏心荻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她约的网约车去机场的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应该不是网约车司机。

有些纳闷的魏心荻走到门口,隔着大门上的磨砂玻璃,就看到一个壮硕且熟悉的身影。

她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了大门,果然是帕特里克站在门口。

“知道你今天的航班回中国,我想过来送送你。”帕特里克说着,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几天前在洛杉矶的长滩体育馆,全美女排锦标赛决赛赛后新闻发布会一开完,帕特里克就和魏心荻大吵了一架。

这几天,帕特里克也给魏心荻打了许多次电话,发了诸多条信息和一封封的电子邮件,魏心荻都只是简单地和他交待了一些工作交接上的事情,其他的一概不愿多聊。今天,帕特里克当面到来,让她有些出乎意料的同时,也没做好太多的心理准备。

两个人就这样尴尬地在门口站了几秒钟,魏心荻才突然意识到,至少应该让帕特里克进屋子里来说话。

“随便坐吧,我这几天都在收拾东西,房子有些乱,抱歉。”魏心荻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了仅剩的最后一瓶苏打水,递给帕特里克。然后,坐在了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知道你要走,大家都很难过……”帕特里克说。

魏心荻点了点头,喃喃地说:“是啊,这几年我和大家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让我很开心。这段时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也不会忘了你这个老朋友。”

听到魏心荻的话,帕特里克笑了笑,他胖嘟嘟、原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又泛起了一阵红晕。

“不过,Cindy……我始终想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了这么重要的一个决定。你真的没有觉得,这样草率了一点?”

魏心荻点点头,视线环顾这间小小的公寓房间,轻声说道:“不,帕特里克,我觉得我的决定一点都不草率。”

说着,魏心荻转过头,看着帕特里克,认认真真地说道:“那天,中国排球协会和国家体育总局排球中心的领导在比赛之后过来找我,向我提出了邀请,一开始我是拒绝了。可是,就在那短短的几十分钟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

帕特里克插话道:“是的,我明白。高级领导亲自过来向你发出邀请,的确是一种很高的荣光。不过实际一点,Cindy!我猜,就是中国女排的主教练,年薪也不一定会比你放弃的那份明年的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女排主教练执教合同里的年薪高吧。更何况,你回中国执教的只是所谓的‘二队’。放弃这么多,真的值得吗?Cindy,其实现在改变想法还来得及,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回办公室打印合同文本过来……”

魏心荻笑了,她轻声反问道:“帕特里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中国,女子排球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我明白!中国女排是世界最好的一支球队,她们获得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冠军、奥运会冠军,是中国球迷最喜爱的一支球队,就连你们的国家领导人都很重视中国女排……”

“成绩,只是表象……帕特里克,”魏心荻笑了笑,接着说:“那么多关心、喜欢女排的中国球迷之所以始终支持、喜爱着这支球队,关心着女子排球这个运动项目,不仅仅是因为中国女排在国际赛场上击败了那么多比自己强大的欧洲的、美洲的、亚洲的对手,为中国争了光、添了彩。中国球迷,乃至普通百姓,都被中国女排运动员们那种‘祖国至上、团结协作,顽强拼搏、永不言弃’的精神力量所鼓舞、所感动。可以说,这几十年来,我们中国在不断奋进、走向富强的过程当中,人们对这种精神力量是有着很强烈的共鸣的,这种精神力量也是全体中国人都能够感同身受,甚至引以为自豪的。我们管这种精神力量,叫‘中国女排精神’。”

几年的交往中,帕特里克从来没有听过魏心荻说过这样的话。这一瞬间,帕特里克觉得,他以往只把魏心荻看作一个简简单单的中国排球教练,是自己太过于小看她了。

帕特里克叹了口气,他还想做一做挽留魏心荻的最后尝试。

“Cindy,6万美金的年薪,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不觉得可惜吗?我们的球队现在状态非常好,有你在,卫冕明年的全美冠军可能性很大、很大。那么后年接下来,我真的可以再帮你跟学校谈一个新的更理想的续约合同。就算到时候你不想做一个普通的大学球队教练,我也认识不少欧洲职业联赛的朋友,我可以介绍你去欧洲的职业俱乐部执教。你知道,他们那边对好教练的需求是很大的,球队老板出手也更阔绰……”

帕特里克似乎已经帮魏心荻规划好了职业生涯,说到兴奋处,差一点手舞足蹈起来。

魏心荻安静地看着帕特里克,伸出手来按下帕特里克因说得兴奋而下意识扬起的手臂。她淡定,却坚毅地说:“帕特里克,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这些年你给我的帮助,也非常、非常感谢你帮我做了这么多的职业设想……不过,我想,我作为一名排球人,我首先是一个中国人,而作为女排运动员、教练员,我也首先是一个中国的女排运动员、中国的排球教练员。我觉得,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守护这种精神力量,去把这种精神力量传递给更加年轻一代的中国女排运动员们。这,也是我的使命吧!”

魏心荻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他已经到了公寓门口。

帕特里克从椅子上站起身,帮魏心荻把行李箱拎到车上。

魏心荻站在公寓门口,望了望这座她生活了几年的,异国他乡的家。

“如果有时间了,就回来住一段日子。只怕你忘了,这座公寓的房东是我,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帕特里克笑着说:“至少你那间卧室,我会一直帮你留着,这也是我能为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女排历史上最棒的一任主教练所作的一点事情吧。”

魏心荻一边把公寓大门的钥匙递给帕特里克,一边也笑着说:“不,帕特里克,我什么都没忘!况且,你能帮我做的还挺多的。比方说,等明天物流公司过来之后,你帮我看着他们小心点装我那几只纸箱,里面都是我这些年整理、搜集的一些纸质的排球训练资料,万一箱子破了、散了,就很麻烦了……”

“放心吧,Cindy,物流公司要是敢把你的东西弄坏了,我会让律师们向他们索赔,让他们赔到哭。”帕特里克接过钥匙,说。

魏心荻会心一笑,她明白,这些年帕特里克和她建立起的,是那种最淳朴的友情。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淳朴友情的存在,因为她最终选择了毅然离开,而帕特里克在感到实在不舍的同时,也有些心头不快。

毕竟,魏心荻那时已经口头答应了续约的事情,但赛后新闻发布会临时变卦,魏心荻的心底也对这个老朋友感到些歉疚。

魏心荻说道:“帕特里克,续约的事,我会内疚的,但祖国的利益面前,我不得不舍弃很多。我们中国的复兴与崛起,正是因为中国人那种广泛而强烈的爱国情怀。我们常说,祖国是我们的母亲,那么,母亲呼唤我们了,我们做子女的,无论身处何地,都只有义无反顾地回到她的身边,不是吗?”

帕特里克重重地叹了口气,耸耸肩张开双臂:“好吧!Cindy,我看来是怎么样都不可能说服你改变主意的了。虽然舍不得你,但我很钦佩你,钦佩你的爱国精神。那么,我就只有把一个优秀的、中国的好女儿送回到她祖国母亲的身边了。最后,我们拥抱一下吧。”

魏心荻走上前去,接受了帕特里克的告别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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