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牧辰在课桌上缓缓睁开了眼,明亮而带有温度的阳光正好穿透楼外老杨树枝叶洒在自己的脸上。
五月的天气,微风,很暖。
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的味道,牧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教室里,旁边的同桌正以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桌子上的试卷,眼睛弩张得仿佛正在观看恐怖片。
牧辰感觉有点恶心,脑袋有些晕,仿佛意识形态还没有适应这个现实世界,仍然停留在梦境中一样,眼前的世界好像有层雾一样模糊。
使劲揉了揉眼睛,按摩了几下太阳穴,才缓过劲来,他看到同桌的脸很面熟,但是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为了薪火项目辗转了大半个中国,从燕京飞到了羊城,从羊城又辗转到了鹏城,一路杀到魔都,最后决战在榕城,你吹我唱,与各方人物战得日月无光,为了拉到投资,为了让投资方满意,保证薪火项目的顺利进行下去,可谓是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耳边仿佛还有合伙人的嘱托,“小牧啊,你一定要成功啊,这个项目,就在此一搏了!”
牧辰为了项目连续奔波了七天六夜,每天休息睡觉时间总时间不超过3个钟头,终于在第七天的傍晚,成功的和投资商签订了协议,精神一松,他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疲倦和困意铺天涌来,随着天旋地转,他记得那一刻自己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他现在其实已经很确定,自己回来了……或者准确的说,是重生了。
重生前的牧辰还是看过不少网文重生、玄幻小说的,说起来一旦接受现实后,牧辰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毕竟重生前的牧辰对于宇宙还是抱有无限幻想的,一切都有可能。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梦,梦境当中,自己回到了以前的年代,回到曾经肆无忌惮释放着青春热血的那个时光,或许每个人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遗憾,想着回到过去改变曾经发生的事情,人们既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却又清楚自己根本回不去了。
然而梦醒之后,他依旧是那个被繁忙的社会无情摧残中的一员,每天忙碌于城市之中,为了车子、房子活着,依旧要朝九晚五,为了生活来往于地铁和公交车站之间,即便生病都得挑着周末。
曾几何时,牧辰偶尔想起从前年少的那段时光,都会微微一笑,也许那时候的很多人其实早就忘记了一个叫牧辰的人,不过,他知道他所怀念的并非是那段时光里面的人,而是那段时光里的自己。
在他看来,那是一段个不错的岁月,至少当你想静静的时候,没有人在你耳边问你静静是谁。
只是因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实在太过不可思议,牧辰的思绪难免还是有些混乱和恍惚,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开始,只是一想到薪火项目拉到了投资,好不容易可以快速推广,大展宏图了,自己却回到了初中时代。
牧辰就读的学校,是博陵市英才中学,家境不好的牧辰,父母都只是工薪阶层,十年前的工人薪资水平不高不低,却只能说堪堪维持生活而已。可这时候的自己并不懂事,总是变着法的从父母手里要钱,买衣服,玩游戏,上网……
而乡村出身的他刚刚通过了英才初中自主命题的考试,成功的考上了博陵市最好的初中……英才中学。也算是让家里感到了欣慰,毕竟那个年代里的乡村中学确实问题多多,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能学习进去的大概也是熊猫级别的了。
市里的中学一般都是寄宿学校,因为大部分生源都是从博陵市下面的乡镇考上来的,当然一些家就在市里的,可以选择走读或者住宿都可以。
重生前的牧辰是一所普通的211学校管理学院毕业的本科生,毕业后换过好几家工作,生活平平淡淡,不愠不火,直到三十多岁了,爱情和事业都没有如期而至。
后来偶然的机会和几个好朋友合伙创办了一家科技公司,希望通过最新的虚拟现实技术技术,创造一个虚拟的学习世界,将国内各行各业的知识通过程序演化为虚拟世界中的真实场景,各行业老师可以在这个世界中生成自己的人物,以虚拟人物的形式在该世界进行收徒指导,类似游戏中的角色在游戏世界中学习一样,通过虚拟世界的刺激,包括触觉、味觉、嗅觉、运动感知等,产生思维共鸣,造成心理沉浸,能够通过虚拟世界的真实经历,提高人们的操作水平,同时调整虚拟世界时间进度,使得虚拟世界时间流速快于现实世界,从而达到提高人们学习知识的效率和质量。
在他们看来,人类的生命有限,如果可以缩短人们获取现有知识的时间,那么对于人类的进步是一次很大的推动,该项目即薪火项目,寓意人类文明薪火相传,永不停息。
“牧辰,走了,下晚自习了啊,还发什么呆呢,你没事吧。”
同桌周子皓放下课本,站起身扭头喊了一句。
听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这个在牧辰后来的时光里渐渐走散的人,此刻就这样如此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啊,没有没有,走吧”
出了教室周子皓直接骑车子回家,他家是市里的,牧辰跟随人群回到了宿舍楼,凭着仅有的一丝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噗。”
双手捧着清凉的自来水一次次扑在脸上,让人清醒、冷静。
牧辰挂着一脸水珠走到一面用钉子挂在在墙上的镜子前,抬头,看了一眼。
镜子很破旧,表面很脏,不少地方都刮花了,中间有一道斜着的裂痕,把他的整张脸分隔成了两半。
但是牧辰依然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十三岁的面庞,水珠滑过,干净、纯粹,皮肤白皙,就连眼睛都是透彻、清亮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很长。
“很高兴再见到你”,牧辰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笑了笑,牙齿洁白,笑容灿烂,“现在,是28年,你刚刚开始初中生活”
进门左手边的上铺,牧辰裹着被子,对着墙,侧身躺着。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为奥运喝彩!”贴着奥运画报的墙壁有些斑驳,发黄的墙面上印满了各种凌乱的字迹,牧辰记得奥运会是在28年8月8日举办的,他还记得开幕式当天电视上播放的那种难忘的场景以及身为华夏民族那张浓烈的自豪感。
现在是28年,一个社会迅速发展的年代,往后的发展更加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智能设备的普及,人们生活方式发生了极大转变,很多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多年后回望,总是不免感慨,为什么短短十年的时间变化如此巨大,自己当时不明白,错过了太多机会。
然而此刻身在其中的人,其实一样不明白,他们正身处一个怎样的年代。牧辰觉得21世纪初的这几年,算是自己曾经那个纯真年代的最后一程。就是在这个时代,世界被分化、割裂成了两面,人们开始站在淳朴与混乱的两边。
有人后来怀念说:那时候你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有房有车,而是因为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衬衫。然而王小波说: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英才初中寄宿生早起6点半,因为学校规定需要跑早操,牧辰简单洗漱完后,找到了自己班级集合的地点。
“牧辰,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整队。”班主任赵华裕喊道“快点,马上开始跑操了。”
牧辰这才反应过来,当初自己好像当过一段时间的体育委员,因为住宿的原因,每天早上跑操需要自己整理好队伍,然后向班主任报告人数,检查有没有偷懒不跑操的,同时负责跑操期间喊口号,调整班级早操速度,控制好与前后面班级的距离。
反应过来的牧辰,赶紧整理好队伍,跟着前面的班级跑起了早操。
牧辰想起了自己刚到学校报道的那天,因为在班主任讲话期间和同学在底下聊天,两人被罚去扫楼道,也正是在那一天,体育委员被班主任点名指给了今天被罚扫楼道的牧辰。
带着无奈的心理,牧辰跑完早操后,吃完东西,回到教室,开始了一天之中的早读时间。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微风吹起一阵波纹,读书声传来,或许过了十年之后,就连象牙塔这最后一方净土,也失去了单纯。
牧辰的班主任姓赵华裕是一名英语专业毕业的研究生,毕业后回到了家乡,来到了博陵市英才初中任教,当然了教的自然也是英语。老赵的英语讲的很不错,一方面希望能够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一方面又因为自己初来乍到,害怕丢了老师的威严。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很多时候人们其实并不知道,在没有经历生活的折磨之前,我们的性格其实都是不固定的,只有真正被现实生活无情摧残之后,我们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做什么样的事。
牧辰记得后来赵华裕离开了英才,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大概可能因为当时一些老前辈的排挤,也不可否认生活和家庭的原因,他没办法一直去当一个老师吧。而同桌周子皓因为成绩不好,初三的时候学起了美术,后来通过走美术特长生,考上了市一中,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再后来的时光里,两个人就没了来往,因为当年的牧辰只考上了市二中,虽然有别的原因影响……
记得有本书里写道:“人无法用相同的自己收获不同的未来,希望未来有所改变必须先改变自己。岁月和生活会给你教训,让你明白,这个世界最珍贵的是什么,也让你明白,最应该珍惜的又是什么。时间就像是筛子,不停的过滤着我们身边的人,有的人留在生命里,有的人渐行渐远,但不管怎样,我们的生命中,总会那么一些人,温暖今生的春夏秋冬。”
牧辰很清楚,在成年人的生活里,容易是一种奢求,微笑是一种能力,坚持是一种担当,努力是一种责任。所以哪怕活的再如何辛苦,他都咬着牙去承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一生向往远方,但远方却一无所有。他一生都在追求自然、安静、神圣、本质的诗歌行动,关心和坚信那些正在消亡而又必将在永恒高度放射金辉的事物。
多少人在醒来的早晨偶尔想起过去,劈柴喂马,但岁月里有许多曲终人散的枝桠,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泯灭于沉默之中。
牧辰想到了从来都是默默地爱着自己的父母。
可能很多人年轻的时候不太明白,父母总是以他们的方式爱着我们,我们可能无法理解他们天生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不会像外国人一样常常把爱挂在嘴边,不会像他们一样给你一个深情的拥抱。
重来一次的牧辰有很多事情想做,而现在,他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