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眼底的讽意,可依旧回得肯定。
潘司易看看宋修再看看陆知遥,两人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他没敢插话。
“好。”半晌,宋修先退了步。
陆知遥吁出一口气,却没想,宋修冷笑一声,又道:“去吧,我也去,倒要看看你那事儿,有多重要。”
真把自己代入老师的角色了?入戏挺快啊。
陆知遥想发火,又碍着才认识第一天不愿将关系弄得太紧绷,只能默默咬牙切齿。她“唰”地把窗帘拉上,一屁股坐下来,赌气地攥着笔在纸上乱划拉。
潘司易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悻悻地挠了挠头,翻身进屋去换衣服了。
陆大庆两点不到就出门了,他本就是为了亲自接待宋修,中午才临时从公司回了来。
结果三点的时候,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家教老师,亲自带着学生“逃课”去网吧了。
陆知遥扒着门沿再三确认:“你真不是开玩笑?”据她所知,网吧里乱哄哄的,抽烟的喝酒的骂脏话的,什么都有,这优雅金贵的少爷,能受得了?
她可记得父亲说过,宋修家都是文化人,和他们暴发户的身份不一样。
“带路。”宋修言简意赅。
陆知遥认命,也懒得再理睬他,转身拍拍潘司易后背,“舟舟是不是已经先去了?”
“对,她就在那附近兼职,”潘司易换了身干净的球衣,脑门上绑了根头带,蓝色的,少年气十足,他还在上下打量宋修,回完陆知遥后很直接地问宋修,“你之前在一中念书吧?篮球队的?”
宋修点头。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是以前一起打过比赛。
“一中是市重点啊。”陆知遥不走心地感叹了句。
他们几个都上三中,教学资源一般,往年也难出几个名牌大学的录取生。
不过陆知遥并不在意,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徐舟舟也不是,潘司易更不是。她喜欢画画,徐舟舟向往自由,潘司易想一辈子打篮球。
他们是三个不愿禁锢在学习里的固执者,在努力朝着热爱的方向靠近。
目的地的网吧距离并不远,步行十来分钟便到了。潘司易拿身份证做登记的时候,陆知遥伸长了脖子在好奇张望。
她第一次来,挺新鲜的。
“后面的,开机子吗?”柜台那男的头也没抬,问。
“不开。”宋修纯粹来盯陆知遥的。
那会儿网吧管制并不严,人都能进去,只规定一张身份证开一台机子,按时收费。
潘司易扯着陆知遥的胳膊在前头走,宋修屏着呼吸跟在后头。他闻不了烟味,呛得嗓子发干眼圈发红。
陆知遥听到咳嗽声,无奈回头劝:“你回吧,我保证不是打游戏。”
宋修也倔,被熏得眸含热泪,语气还硬得很:“做你的重要事去。”
神经!
陆知遥气极,搭着潘司易肩膀去找坐在角落的徐舟舟。
“你俩总算来了,”徐舟舟推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我刚看了一些,知遥,画具挺贵的呢。”她束着高马尾,身上还穿着奶茶店兼职的浅灰色制服。
陆知遥连忙凑过去看屏幕,暗骂:“万恶的商家,呸!”
她那微薄的零花钱,一大半都奉献给徐舟舟的奶茶店事业了,为了买画具,还厚着脸皮从潘司易裤兜里挖了一些,也不知够不够用。
“知恒没跟来?”徐舟舟笑着问。
“跟赵姨去旅游了,下周才回来吧。”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赵知恒小她几个月,也念高二,正放假呢。
潘司易在旁边坐下,熟练地打开电脑登录网站,徐舟舟扭头,这才看到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我爸朋友的儿子,叫宋修,”陆知遥语速极快,介绍宋修也介绍得很敷衍,“帮我补习功课的,非得跟来看。”
徐舟舟扑哧乐了,“就你上回说的家教老师啊?”她性格温顺,冲宋修点点头道,“我徐舟舟,他潘司易,都是知遥的死党。”
“宋修。”
他微偏着脑袋,一室烟草味的云雾里,少年平白添了几分仙气。
“别管他,咱继续看。”陆知遥眼花缭乱的,没时间搭理宋修。
但他清楚地看到了徐舟舟点开的页面,也瞧见潘司易点开了另一个网址。
宋修斜陆知遥一眼,问得古怪——
“重要的事,就是网购?”
计算机不普及的那几年,网购是件稀罕事,毕竟生活所需品寻常出门走两步,胡同里就能买到,再不济,镇上都有超市呢。
陆知遥喜欢画画,幼时父亲不拦着,等大了却嫌这爱好耽搁了学习。她只能偷偷画,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描绘仅有自己才能读懂的奇思妙想。
她享受用笔尖赋予纯白色纸面生命力的过程,就像这个过程,也赋予了她无限的创造力。
以前刚接触素描的时候,对画具的要求没有那么高,她能画出点东西就已经很开心了。可随着年龄渐长,对素描的入迷渐深,她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只是随笔涂鸦。
“知遥想画画,镇上的小店只有素描笔和素描纸卖,但质量都不好,”徐舟舟叹口气,替陆知遥解释,“至于画板画架什么的,连超市里都没见着,只能在网上找找了。”
“陆叔叔不喜欢知遥画画,你可别告密啊!”潘司易在边上补了一句。
宋修微微愣神,不着痕迹地瞥了陆知遥一眼。
其实很早很早以前,他们见过面,只不过彼时年纪小,这丫头还没学会记事,所以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大概是宋修三岁的时候,刚上幼儿园,被父母带着参加陆知遥的周岁宴。
小小的宋修有点怕生,捂着眼睛趴在母亲大腿上,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看被陆母抱着的陆知遥。
那头发稀疏的丫头含着奶嘴,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冲他咿咿呀呀叫唤着,一边还拿肉呼呼的手鼓着掌,软软糯糯,煞是天真。
宋修不自觉抬起了头,对粉嫩的小婴儿格外好奇。但他性格内向,不喜人多,见大家都去围观陆知遥抓周,干脆坐在一边,从自己带来的小书包里翻出了涂鸦本,拿着画笔自顾自坐在角落给卡通图案上色。
抓周是传统风俗,在新生儿周岁时将各种物品摆放于面前,任其抓取,以此预卜婴儿前途,古代常见的物品多为文房四宝、钱币书籍等。陆大庆虽是个粗人,但也迷信,客厅铺了好大一块地毯,地毯尽头乱七八糟摆了一堆东西,有零食也有玩具。
宋修依稀记得,还有一副麻将。
在众人逗趣下慢慢悠悠往前爬的陆知遥却似乎被宋修给吸引了注意,逐渐开始偏离轨道,任凭父母怎么拿奶粉呼唤都不听,坚定不移地朝着宋修的方向手脚并用地前进。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宋修忽然觉得眼前叠了道阴影,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小小的手掌盖在了涂鸦本上。
随即,五个胖胖的指头用力一抓,夺了宋修手里的画笔。
后者目瞪口呆。
换做其他小朋友,自己的东西被抢了可能第一时间就会哭,但宋修没有,他只是沉默了片刻,指着一脸傻笑的陆知遥,冲陆母喊——
“阿姨,妹妹口水滴我书上了。”
那一年的抓周草草收场,因为陆知遥之后哭闹得厉害,不肯再上地毯,陆大庆勉强认为自家闺女抓了本宋修的书,以后一定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现在看来,她怕是爱画画不爱念书。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陆知遥一声吼叫,把宋修的思绪从孩童时期给拉了回来,甚至不得不面对现实——
瞧瞧,小时候多惹人喜欢的丫头啊,现在却变得咋咋呼呼的。
“没什么,”宋修鼻音沉沉,“倒是错怪你了?”他深邃的眸子染了几分温柔,连语气也缓和不少。
“算啦,”陆知遥有点意外,但也不是计较的人,摆摆手很是豁达,“看在你先前帮我瞒了我爸的份上,扯平了。”她说完,冲宋修灿烂一笑,瞳孔亮晶晶,似揉了璀璨星辰,夺目又闪耀。
潘司易翘着二郎腿认真对比商品评论和价格,就算他们资金有限,也得让陆知遥买到心仪的画具。
三个人凑在屏幕前忙活,宋修就显得格格不入余。他想了想,转身朝柜台走去。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瓶可乐。
“哟,谢了啊。”潘司易眼尖,熟络地接过,顺手还帮陆知遥和徐舟舟拧开了瓶盖。
“客气。”宋修总是淡淡的回应,礼貌中透着疏离。
直觉两人气场不合,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好相处,潘司易就没表现得太过热情,宋修也一样。
只不过宋修爱观察,看到潘司易脖子里有新伤,红红的两道,似乎是被挠破了,又像是被掐狠了,仔细瞧着怪狰狞的。
平常一定没少打架。
正思索着,大厅传来闹哄哄的声音,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在骂,又有人在劝。
陆知遥回头,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就随口问了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