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毫无疑问。
娘在我七岁时病逝的,她一生抑郁寡欢,从我有记忆起她就没笑过,我想,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吧,所以也不怎么难过。
跟我最亲近的是从小抚养我长大的奶娘,她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我,在我心里,她是我唯一的亲人,直到九岁那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她抱着我躺在床上,盖着不怎么暖和的棉被,那让我安心的暖慢慢冷下去。
奶娘去后,我出宫拜师学武。
父皇有十五个子女,我最小,所以我有十四个哥哥姐姐,可没有一个跟我亲近,除了白倾,我的五哥。父皇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他从不亲近我,从来和我保持距离,这导致我在后宫的地位一落千丈,可他对我娘的一往情深是真的,每到了娘的忌日,他才会来留离宫,这是我一年里唯一一次和他独处的机会,他不跟我说话,只是喝酒,喝醉了就胡言乱语。
我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我想,因为我娘不爱他吧,所以他才不爱我。
从出生到九岁,我大部分时间都被限制在留离宫,高高的院墙,高高的天空,这好像一个独立的世界,我出不去,也没人进来。
直到一天,宫里来了个江湖人,父皇把我们兄妹十五人全召到了梅园,看那个江湖人舞剑,剑法出神入化,满园梅花绕着他飞,我们都看呆了,父皇对他赞赏不已,要他教我们练剑。
那个江湖人一个一个地把我们看过,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他指着我说∶“这位小公主天生是练武的,想跟我学剑,就得跟我走。”
父皇脸色微变,过一会儿看着我问:“白冷,你愿意吗?”
我跪下磕头∶“回父皇,愿意。”
我跟那个江湖人走了,那个江湖人叫九梦华,我的师傅。
出宫时是个晴天,很冷。我把奶娘的一点骨灰装进一个青色小瓶子里,挂在脖子上,这样让我感到安心,就像奶娘还在我身边,让我不害怕,有勇敢一直往前走下去。师父牵着我的手出了宫门,正要走,一个太监端着盘子急急走来:“小公主,这块令牌是皇上赐给您的。”
师傅看一眼,拿过来放我手里,师傅说:“小冷,走吧。”
“等一下!”
我转头看去,是白倾,他拿着一个包袱跑来。
“十五,”白倾喘着气,“路上冷,这个拿上。”
我接过:“谢谢五哥。”
白倾看着我,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好好练剑,我会去看你的。”
我点头。
白倾对师傅一拜:“十五拜托您照顾了,她年纪尚小,做错事也请您包容一下。”
“这个自然。”师傅说。
我牵住白倾的手,白倾也回手牵住我,两人看着不说话。
“好了,我们该走了,”师傅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件很大的貂毛披风,师傅用披风把我整个人包起来,抱到马上,“驾”的一声,绝尘而去。
白倾回到宫里,他的双胞胎弟弟白相与坐在大殿里。
白相与说:“白冷走了?”
白倾说:“是,该出云锦城了。”
白相与说:“她还回来吗?”
白倾摇头:“回不回来,全凭她的意愿。”
白相与淡淡说:“那就是不回来了。”
到了千里之外的宝鸣山,一路颠簸,我又是第一次骑马,骨头都快散架了,根本走不动路,师父笑着把我背起来,从山上砍柴下来的村民看见我们笑着说:“九师父!哪来这么漂亮的女娃娃?”
师父笑道:“我徒弟!”
到了山上,我平静地看着三间破烂的茅草屋,师父说:“小冷,喜欢吗?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点头。
师父进屋拿一把剑出来,递给我,我接过,握紧,跪下身:“徒弟拜见师父。”
师父揉揉我的头发:“好好跟师父学,师父教你最厉害的剑法。”
我点头。
此后的每一天,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手中的剑从没离过手。
山中不知岁月长,寒尽不知年,白驹过隙,恍然间便是八年。
直到十七岁,我学有所成,在江湖上有了一点名气,才回了宫一趟,参加父皇的四十五岁生日宴。
下山时,师父多次嘱咐:早去早回,为师一个人在山上,没人煮饭。我答应。
出宫八年第一次回宫,我骑白马停在宫门口,士兵团团围住,问来者何人。
我抬头,平静地看着这座巍峨壮观、在暮色中又有些苍茫的皇宫,片刻,下马,从怀里取去一块令牌,举起。
霎时间所有士兵齐齐双膝跪地,一个老太监急走来,尖声叫道:“小公主回宫啦!”
所有士兵齐齐喊道:“恭迎小公主回宫!”
老太监喜笑道:“小公主,宴席要开始了,随老奴来,奴才带你先去见见皇上。”
我点点头,“嗯”一声。
我随老太监去崇明宫。
八年未见,父皇老了。
今天是他生辰,可仍在批阅奏折,可谓勤政爱民。
规规矩矩双膝跪下,我磕了三个头,平静说:“父皇。”
他抬头瞧瞧我,波澜不兴的说:“回来了?”
我淡淡说:“是。”
父皇的表情比我寡淡:“嗯。”转头对那个老太监说:“带她去换套干净衣服。”
老太监答诺。
我换上宽大华美的宫服,又由老太监引去景殿。
宴席上,我看见了白相与,我的七哥,这个传说中的存在,他在江湖上名声大响,是我们所有学武小辈学习的典范。他师从独一剑,当今武林第一高手,白相与二十岁就打败独一剑出师了,可想而知有多震撼江湖,学武的年轻人们更是大受刺激,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人都是闻鸡起武,而我更是鸡没叫就被师傅抓起来练剑,每天只能吃一顿饭,说是磨练意志,吃完就得练,休息一下都不行,练到大半夜才停,苦不堪言。
师傅说∶“他是你哥呢,差别不能那么大。”
我把剑插地上,气喘如牛∶“师傅,那时候你怎么看中我,没看中我七哥?”
师傅无奈∶“他早被师兄看上了,我怎么能跟师兄抢人,不过你也不错,好好努力。”
师傅和独一剑师出天门,两人是师兄弟,师傅是师弟,独一剑是师兄。
白相与武功高也就算了,可他竟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样样精通,还上过战场,立过几次比较大的军功。不过大我三岁,真是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把上辈子学的东西带到这辈子来了,而且听闻这个人的样貌俊美非常,又顶着七皇子的身份,让多少少女心醉,多少少年夜深咬被子。
毫无疑问,他是我们皇室的骄傲。
可是我跟他不熟,一点也不熟。
我跟其他兄弟姐妹虽不亲近,可表面礼数还是有的,大家也会说说话,我心里还是把他们当做哥哥姐姐,可白相与从小到大没跟我说过几句话,看都没多看过我一眼,见面的次数也不多,我行走江湖时,更是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况且我师父和他师父是师兄弟,这些年独一剑来过宝鸣山数次,他一次也没来过。我也和师父下山拜访过独一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未和他见过一面。我始终没感觉到他是我的哥哥,估计他也没当我是他妹妹。
白相与向我走来,我正了正身体,向他一拜:“七皇兄。”
白相与颔首:“嗯。”
这是成年后我与他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的容貌确实出众,风采绝佳,满足少女所有的幻想。
他问∶“习武怎么样了?”
我说:“惭愧,不能和皇兄比。”
白相与似笑非笑∶“在宫外很快活吧?这么多年都舍不得回来。”
我没想到他还关心我回不回来,说∶“十五在外,也时常想念家人。”
白相与挑眉:“你的家人都有谁?”
我说不出话了,我敢肯定他是来找茬的,真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他的。
他就看着我,非要等我开口,气氛一时僵住,直到五哥白倾走过来。
“七弟,十五妹。”
我舒了口气∶“五哥”
白倾问:“你们在干什么,两人看着又不说话。”
“没什么。”白相与依然看着我,不冷不淡、不真不假地说:“白冷越来越漂亮了。”
白倾笑道:“是啊,女大十八变。”
我微笑说:“两位兄长才是人中龙凤。”
白相与和白倾站在一起,样貌神似,身高也相仿,两人都是一个妈生的,小时候更像,经常让人认不出来。
白相与和白倾是双胞胎,你要问为什么一个是五皇子,一个是七皇子?这里有一个故事,当年宁香宫的谨妃和梦过宫的文妃同时生产,在后宫,当大的总比当小的要好,所以两个妃子都拼了命地去生,搞得父皇两头跑。谨妃厉害点,先生出了白倾,父皇大喜。谨妃先生了个男孩,功德圆满,正想安心昏过去,肚子又剧烈疼痛起来,还有一个!消息传到梦过宫,文妃顿时双眼大睁,“啊啊”大叫,太监宫女全跪在地上求神拜佛,太医擦着汗喊加油,上好的锦被全被抓破,终于赶在白相与生出来之前,把六皇子白以莫生出来了。一天三个皇子,最高兴的当然是皇帝。
渐渐地其他皇兄皇姐围在白相与和白倾身边,我便退了出来,在一旁喝酒。宫中御酒确实不错,走的时候多带几瓶,孝敬师傅他老人家。
正喝得畅意,感觉到有点不自在,我抬头,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大臣正看着我,眼神怔怔的,原来是季丞相,季龄。
我问:“季老,有何事?”
季相反应过来,摇摇头,笑到∶“小公主越来越像离妃了。”
我笑不语。
季相问∶“小公主在外过得可好?”
我答∶“劳季相挂心,还行。”
季龄叹息:“八年了,小公主在外习武八年,年年都不回来,刚才老臣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一个大臣过来把季相拉走,我听见低低的声音∶“你还忘不了呀……”
哦,听说我娘钟离在当年是有名的第一美人,迷倒了不少人,父皇就是其中一个,她却钟情于当时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萧冷,两人也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可惜天不从人愿,后来萧冷战死沙场,娘也进了宫当了离妃,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想。
父皇出来了。
我们所有人给他跪下,祝他活到一万岁,然后各坐各位,白相与坐在父皇身边,不时与父皇交谈。而我,自然是坐在最角落的地方。酒席过半,我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然后就对上了父皇的眼睛。父皇的眼神,不像一个父亲看女儿,倒像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整晚他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宴会终于散了。
我一个人走回留离宫,没想到宫内竟亮着灯,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小宫女在门口守着,见了我喊了一声小公主,我点头进去,殿内都打扫干净了,心里很满意。
我说:“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说:“奴才叫小明子。”
小宫女说:“奴婢叫小梦。”
我微微一笑:“多大了?”
小太监说:“奴才十六了。”
小宫女说:“奴婢也是十六。”
看他二人恭恭敬敬的样子,我说:“比我还小一岁呢。”
便打发他们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