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你给我过来!”
唐金玉半倚在凉亭里的美人榻上,被一声大吼吓得险些打翻自己的茶盏。
她一转头,看见她哥唐金鸣一身重紫锦袍,腰间系着玉革带,愈发显得腰窄肩宽,身量欣秀,一双凤眼几欲喷火,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明明小时候瘦瘦矮矮的,怎么现在长的这么高,一点都不可爱。
唐金玉心里可惜,面上却一副吟吟笑意,即使唐金鸣把手里的黄纸摔在石桌上,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
“哥,怎么这么早下值啊?嫂子还以为你今天要忙到晚上呢,中午没做你的饭。”
“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
唐金鸣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指着自家妹妹的手都在发颤。咬牙切齿道:“唐金玉,你有完没有?你上个太学,一天到晚不上课,领着各家闺秀上树下河,搞得前门那边拜帖堆的比山高。”
唐金鸣暴躁的在凉亭里来回踱步,指着唐金玉那张无辜的脸骂道:“这也就算了,你淘气了十几年,大家都习惯了。但这是怎么回事?你给乾院那边下战书是怎么回事?!”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唐金玉摸了摸鼻尖。
唐金鸣险些一口血喷出来,粗着嗓子低吼:“唐金玉!”
“知道了知道了,别生气,你先坐下。”唐金玉见他哥一张白净的脸气得通红,凤眼挑的像两把小刀子,下一刻就要逮着她抽筋扒皮。
识相地笑了笑,叫身旁的侍女青碧赶紧上凉茶,又谨慎的往远处挪了挪,唐金玉哄道:“这次真不是我搞事,是荣欣郡主想见见李家那个京城第一公子,才拜托我攒的局。”
唐金鸣一眯眼,“荣欣?北海郡那个?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表妹?”
“人家和咱们还没出五服呢。”唐金玉瘪了瘪嘴,“外祖母叫我热情招待她的。”
唐金鸣冷笑,他这个妹妹,性子真是作了孽的爱折腾,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从不惹大事,小事却没断过。
聪明都使到偏处,还不如别长这脑子。
“北海那边送她来选婿和亲,陛下却没打算顺他们的意。”唐金鸣看唐金玉哭丧着脸,打算演一出凄凄惨惨兮兮,丝毫不打算配合,“外头的事,家里向来不瞒你,你能不知道?”
唐金玉见兄长不上套,浑身的戏一收,懒洋洋的喝了口茶。
“你们这些男子,就是戏太多。姑娘家多看一眼,就觉得人家会嫁你,省省心吧。”
唐金鸣一瞪眼,“那是李襄!是爹娘给你看上的!”
“八字注定没一撇的事,喊什么喊。”唐金玉嫌弃地摆了摆手,“李襄那模样,我下田看看秧苗长势,他一副嫌弃模样,脸拉的比鞋底子都长。除非我脑子有坑,不要命了才会嫁给他。”
“唐金玉,你是不是打算气死我!”唐金鸣把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指着唐金玉说不出其他话。
唐金玉把她哥的手拉下来,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啦,给乾院下战书而已,你就当是我们坤院跟他们开诗会行不行?”
“那能一样吗!”唐金鸣一抹脸,看了眼唐金玉坦荡的脸,迟疑道:“......荣欣郡主真是单纯想见李襄一面?而不是借机搞事,要和李襄纠缠?他爹是丞相......”
唐金玉翻了翻眼睛,反唇骂道:“滚滚滚,李襄那鬼头巴脑的,兴头来了看两眼就够了。北海那边就算想和亲,也绝不会选李襄。”
唐金鸣哼笑一声,“这时候你又聪明了?”
“显而易见的事。”唐金玉听兄长嘲笑,不高兴道:“荣欣虽为郡主,却破例封到二品,谁娶了她,谁就是二品仪宾,与驸马同级。我朝早有规矩,这类人皆不得参政议政。李襄是李家独子,娶了荣欣就断了李家的后路。”
“荣欣来和亲,若是嫁李襄,那就是结仇。”
唐金鸣看着唐金玉,他的妹妹脑子不笨,一切都看得明白,可就是不知道躲。北海郡的事人人都怕沾一身骚,就她乐呵呵的凑上去揽活儿。
他叹了口气,“既然你都懂,他二人绝无后来,还见什么面?陛下下个月就赶人了,别节外生枝。”
唐金玉眨了眨眼,装傻道:“没生外枝呀。”
唐金鸣知道唐金玉压根不听劝,也没想出什么解决办法,只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唐金玉叫青碧给她捏肩,打着哈欠躺回榻上,一旁柳玉上来打扇。
轻柔的风抚过脸颊,渐渐陷入沉睡。
烈火燃烧枯木的爆裂声穿入耳中,唐金玉在梦里睁开眼。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出生前一闪而过的那些画面,伴随了她整整十六年。
她没有挪动一分一毫,因为脚下总有骸骨。也不着急醒来,只是静静注视着梦中的火焰。
熟悉的房梁被熏黑,打小跑过的庭院淹没在火海中。
这是她的梦,唐府被烧,与这座城池一起。
远处一片兵马轰隆赶来,为首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骑高头大马,身披铠甲,没戴头盔,露出一张稚气刚脱的脸。
那是荣欣郡主。
唐金玉隔着火幕与她相望,听见她十年如一日地说:“可惜了赵将军在西北拼死抵抗,京城还是毁了。”
“二小姐?醒醒,该用午食了。”
唐金玉睁眼,柳玉的扇子已经停下,青碧拿着一件薄衫,正担忧地看着她。
“您又梦魇了?要不要请大夫?”柳玉上前,用锦帕为唐金玉拭去薄汗,唐金玉摇了摇头,即使因梦境出了一头汗,她的眼神也依旧十分平静。在她梦醒的一瞬间,梦中的纷扰不休就仿佛与她没了关系。
“老毛病,也没睡多久,别告诉爹娘。”
顺了顺胸口,唐金玉接过青碧递上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水咽下去,口齿生出淡淡的清香,连带着心也变安定。
这些偶尔跳出来的梦境曾让她夜不能寐,一度还被魇住,失了心神,整宿大哭不止。
但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习惯了。
“走吧,今儿个有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