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没走多远,就被陈老师一个电话叫了回去。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国家话剧院的周少红导演,以前也是话剧演员,”陈老师终于介绍了中年女人,又看了一眼季铭:“命是不错。”
“周导好。”
锦鲤命,能不好么?
“季铭是吧?耽误你一点时间。”周少红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专业的,气息自丹田而出,稳得不得了。
听她说完,季铭才明白,为什么陈老师说他命好。
《雷雨》最经典的版本,毫无疑问属于是京城人艺的,没有别的原因,人艺的第一任院长,就是《雷雨》的原作曹禺先生,这部戏算得上是人艺的超级招牌,历次重演,长盛不衰——可以说人艺牌子上的那些重磅演员,就没有没排过这一出的。
但国话顶了个国字头,却没有排过《雷雨》——中国话剧第一戏,多少有点奇怪。国话的周院上任之后,一直在考虑要排一版国话自己的《雷雨》。最近终于从筹备推到了实际操作阶段。
周少红作为导演之一,负责《雷雨》青春版——同时也是C组。
话剧一般有A组和B组,A组是主要演员,也是牌面。B组是后备,也负责在次一级的巡演中担纲。当然,有些重要剧目,也有C组的安排,一来是多一重保险,二来是多一个搂钱的班子,第三个则是多出几个萝卜坑,可以进行人才培养。
不过国话版《雷雨》的C组,又有点不一样。
“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你应该是听说过的。”
当然。
这出戏,基本上凭一己之力让昆曲重回大众视野。
“《雷雨》跟牡丹亭不完全一样,但院里也希望探索一下怎么争取年轻人进剧院,所以这个C组青春版,更多的还是让青壮演员担纲,另外,从长相、身材这些因素上也进行一些考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专业素养,这是不容商量的。”
砸牌子的事儿,能商量么?
季铭听明白了,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别看只是个C组,而且报酬肯定有限——但中国国家话剧院和《雷雨》这两个名头,就足以让任何一个中戏学生心动。
中戏也好,北电也罢,并非人人都能红的,哪怕是被称作黄金一代的96级,回归平凡的学生依然占绝对多数。
而只要这个青春版的回响不错,能持续演出。毕业之后,季铭进国话就简单太多了。即便他有意追梦娱乐圈,这份资历也绝对是金字招牌。
可遇不可求。
“坦率的说,虽然我来你们班了,但确实没想到能从大二的学生这里挑出人来,你对周冲的理解,让我非常惊喜,我感觉只要磨合一下就可以上台演出了,呵呵。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谢谢周导,非常感激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周少红终于露出笑容来,别看机会很难得,但现在流量为王,不少年轻学生都想着一夜爆红,粉丝无数,身价暴增。话剧这种严肃艺术,那得是摸爬滚打几年,被骂演技骂到臭,才会想到的东西了——很多一线人气演员,后来都会选择去舞台剧、话剧上滚几圈。
事实上,如果去查一查国话和人艺所属的演员名单,就会发现有太多演技派影视剧明星,竟然都榜上有名。
……
因为还愿任务并未提示完成,季铭在台词课后,还是要继续琢磨周冲。
大师级的周冲表演,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季铭不知道。他只能不断精进,等到锦鲤自行判定才行。
一个角色,先旁观理解,再融入体会,最后抽离思考——这就是所谓看山看水三重境界。季铭猜想,大师级,应该至少是第三重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不过锦鲤的帮忙,也没让他迅速进入这个境界。
直到到了国话通知开会的时间,季铭对周冲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但“还愿成功”的声音却依然没有到来。
第一次开会是大会,除了几位明星级别的大咖,院内的重磅演员、绝大部分的参演演员都到场了,重要人物们也全数到齐,可见国话对《雷雨》的重视程度。
季铭随便听听,直到大会结束,周少红给他介绍了两位老师:
A组的周冲扮演者汪磊,有点娃娃脸,但已经35岁了。
B组的周冲田一河,北电毕业,今年28岁,并不是国话的人,是地方上借来的。
“有什么不太懂的,尽管问。”田一河笑容爽朗。
“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去看看两位老师的表演,学习一下。”周少红说道,尽管她心里认为季铭的水准,不比田一河低。
等周少红带着季铭去开小会,田一河才转向汪磊:“这个小朋友也不知道是谁的关系,周导对他倒是用心。”
汪磊笑着摇摇头,并不应和。
“不过她恐怕要失算喽,心气太高,一来就是《雷雨》。估计为了选周冲这个角色,也花了不少心思。”田一河挑了下嘴角:“以为咱们俩演的多简单呢。等到他上台,就知道轻重了,年轻啊,嘿,汪哥,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就赌这个小朋友担不住!要是我输了,我就让他来我们组登台。您要输了,就让我也去您那组见识一回,怎么样?”
……
相对于剧院的大会,周少红的小会更有意义。
《雷雨》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周少红引用了很多原作者曹禺的观点,也说了很多评论家、剧作家、大演员对《雷雨》的评论。
“对这部戏的解读有很多,就像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一样,一层两层三层,各种隐喻、象征——比如周冲,有人说他是曹禺为这出悲剧安排的一道光,光终究灭了,却曾经亮过。哪怕在最黑暗的时代,依然有那么多人为了寻找光明孜孜以求,不顾身不惜命,一派天真,理念纯粹。
还有人说周冲是曹禺先生的自画像,他写这出剧,其实就是在思想世界里寻找那一片海,吹着风,有点咸,但空阔无极,自由无限。”
周少红将各种背景,各种研究,娓娓道来。
演员们也时不时参与其中,把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全盘托出,毫不保留。
每个人都做了扎实的工作和思考。
这个小会,一开就是一天,一连开了三天。导演的理解、演员的理解,碰撞出的新火花,以及对“青春版”的想法,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脑风暴狂吹。
季铭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讨论。
太透彻了,甚至显得有点咄咄逼人——轮到你说的时候,大家就静静地看着你,哪怕你一下子语塞,也没人笑话,也没人催促,但却坚持要等到你说完,而且言之有物。
人的可耻心、自尊心和好胜心,在这种环境下都会爆发,逼着自己去想,去琢磨,去查资料,去通读剧本一遍又一遍,去看经典版本一遍又一遍。
第三天的会开完,季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的功夫,就听到了锦鲤的声音:
“还愿任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