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更深露重,静谧的三弯村却有一处农户灯火通明。
“热水!打热水来!”
嘈杂声音来来去去,门角帘子开了又合,马家老爷子马长贵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转了十多圈,瞅见屋里帘子又开,赶紧迎上去。
出来的是端着盆的二儿媳何氏。
“怎样,你娘生没生?”
“没。稳婆说时候还未到呢!”
马长贵手不知怎么摆了,连忙吩咐:“那你去给你娘炖点吃的,把家里的老母鸡给宰了。”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自个儿碎碎念起来:“以往去菜园子里拔个菜就生了,这回怎么这般久!老天爷保佑,可要顺顺利利。”
刚一驻足,又不放心喊:“老四,去将柴再搬一些,不要让灶上断了热水!老五你去看看缸里的水够不够,不够喊老二出去再担点来。”
马长贵一张嘴,儿子媳妇跑断腿,可把一家忙得团团转。
可马长贵却还觉得不够,不怪他如此紧张,实是他家老婆子已年过五旬,孙子都添了好几个,哪成想小儿子快十三岁了,这老婆子还能坐上一胎。十足老蚌生珠,把马长贵稀罕得紧。
妇人产子是鬼门关里闯一遭,以老婆子的年纪,一个不好,那可是他承受不了的。
家里但凡粗活重活,他一点不敢让老婆子粘手。
终于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老婆子发作。
马家人丁兴旺,祖孙三代人俱全,老人无非都盼着健康长寿人团圆,可马长贵一直高兴不起来,总觉着人生不足圆满。
村中人家想要儿子想得求神拜佛,到他们老马家却是馋别人家闺女馋得眼睛发青。
为何会如此呢?
怪只怪马老婆子一口气生了五胎没一个闺女,穷人家男孩多了那就臭了。
女娃娃多好,甄静乖巧懂事,还软软香香知冷知热,哪像臭小子粗手大脚,猫厌狗嫌。
想到自家债多成愁的儿子们,马长贵的脸子就肉眼可见的拉得比驴还长。可生都生了也不能塞回去,闺女福想不着,孙女福总能想着吧?
他将念想寄托在下一辈身上,哪成想,两个先后进门的儿媳妇争气是争气,肚子一个赛一个鼓得快,可惜生出来的还是能吃死老子的臭小子。
可能他老马家就没有享闺女福的命。
马长贵已然放弃希望,谁知自家这个十年不生蛋的老婆子,突然就老株生新花了。
喜得马长贵甭管多远见庙就拜,求天上的诸神千万保佑,老马家这一胎一定要得女。
正惴惴不安不知祈愿能否达成,屋子里“哇”一声稚嫩啼哭,一束太阳光线从地平线射出,照亮了整个三弯村。
“生了!生了!”
马家人惊喜喊着全脑袋贴着脑袋围在门口。
马长贵挨着帘子迫不及待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接生婆扯着嗓音,“是个闺女!”
担心了一宿,马长贵嘴唇阖了阖咧了开,露出一口大牙,合着手笑得眉毛起飞,朝着东方连连作揖。
“多谢菩萨,多谢列祖列宗,我老马家终于有闺女了!”
马家几兄弟也高兴得直搓手。这是他们老马家唯一的妹妹,还是老幺,如何都要当宝贝宠着。
产房里,软软红红的小婴儿,洗好后裹进了包被。
她嘟着小嘴儿,奶呼呼酣睡,不时翘起嘴角,不知做什么香甜美梦。
“马家大爷,恭喜!恭喜啊!婶子可是给您生了个白胖白胖的金闺女!”
接生婆笑呵呵抱孩子至门口,“我赖婆子接生二十余年,头一回接到这般好看的小闺女,画里仙童似的,看着就惹人疼。”
没合过嘴的马长贵,连忙从衣里摸了个大封红。“忙累您了,孩子满月您来吃茶。”
视线一直在包被上打转,这可就是我们马家的小闺女?
得赶紧瞅瞅。
抱起来软乎乎的一小团入怀,拉开被角,里头喷着奶香气的小肉肉娃,砸吧着小嘴儿正乐呵呢,脸上还有浅浅的小窝窝。
几尺高的汉子,目光软得一塌糊涂。
一片金色光斑中,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参小九,迷茫站在青草地上。
这里是哪里?她怎的好似从未来过。
其他人呢,去哪了?
光芒中忽然有一道身影走来,人参小九逆着光线费力抬头辨认。
“小九,过来!”人影对她招手。
是爷爷!
小九欢快跑去,自离开参族出去历练,她已有数不清的好多年未曾见过族长爷爷了。
扑进温暖怀抱,爷爷身上还是熟悉的香味。
“爷爷,你终于来接我了,小九好想好想你啊!”
人参族长两条眉毛须长长拖在地上,他笑眼眯眯,抬手轻摸小九。
“小九这些年独自完成历练,爷爷甚为高兴。接下来,爷爷说的,小九要仔细听好。”
小九皱着小眉头,似懂非懂点着脑袋。“爷爷,我听着呢!”
人参族长慈爱牵住她的手,口中缓缓道来:“你已完成千年历练,接下来需渡一劫,经一世转化成人,以人身积攒人间功德,方能修成大道。去了人间,切莫贪玩,功德不满,不得归位。”
“爷爷,我又要离开?”
小九听得不太懂,她不是历练已然结束了,为何还要去人间?
那些人类最喜欢吃参,她好害怕。
“扬善惩恶,多行善事,切记切记......”
爷爷的身影透明虚化掉,小九蹬着腿,跑去抱了满怀空落落。
一阵失重,小九来不及惊慌被一道大力拽了一把,跟着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小妹长得真好看,难怪爹一直想要女孩儿。”
两相对比,马老二无不嫌弃自家泥巴地里打滚的蠢儿子。
“去去去,你抱够了没,轮到我了!”马老四锤打马老二,心急得不行。
马老五飞快洗着手,绝不能让哥哥们多霸占妹妹一分钟。
“小姑姑,我也要看小姑姑!”
个儿矮的几个孩子,猴儿爬树的攀着人腿往上蹿,不看到姑姑不下地。
马长贵笑呵呵背着手,心道,这才是一个家里该有的气象。
只是尚未及下午马长贵就又忧愁上了。
老婆子生了孩子大半天,老母鸡也吃了一碗却没下来一滴奶水,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