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阳光,你好
我有点头晕目眩。
谢谨行居然认识他!
他还想去打招呼,我赶紧拽着他先夏卓晖一步出了大门,快步走开。等离得远了,确认没人能看到我们,我才松开手问他:“怎么回事儿谢谨行?”
谢谨行比我还惊讶,“你暗恋了七年的就是他?”
我有点气急败坏,“都跟你说了不是暗恋!你快跟我说他到底是谁啊?你怎么认识他的?”谢谨行开始笑,笑得弯下了腰,我气得一直打他,“谢谨行你疯了吗?笑什么笑啊?”
“我是笑我们俩,一个暗恋了人家七年不知道人家是谁,一个认识了人家五年不知道自己妹妹暗恋人家,傻不傻咱们俩!”
“我告诉你谢谨行你要再说我暗恋他我跟你急了啊!”可我这时候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着急地追问:“你到底怎么认识他的啊?”
谢谨行直起腰,搂住我肩膀往前走,“他是我们学校的。”
我正想往下问,身后响起了方舟的声音:“谨言!”
谢谨行下意识把我的肩膀搂紧,跟我一起转过身去。方舟和夏卓晖站在我们身后,正有些别扭地微笑。
“黑衣服这位就是自恋哥?”谢谨行小声问我。
我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朝方舟笑,“这么巧啊。”
方舟脸色不太好地走过来,朝谢谨行点头,“你好。”
谢谨行也如沐春风地笑,“你好。”搂着我肩膀的手直接改成了搂着腰。
我气得想跺脚,心说谢谨行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一直站在原地的夏卓晖这时候走了过来,“哥们儿,你是不是北大的?”
谢谨行一挑眉毛,“你还认识我啊?”
夏卓晖几乎是扑了过来,“还真是你啊?老谢?”
谢谨行笑了起来,“对,那年最后一场球也没告诉你名字,我叫谢谨行。”他伸出手去,夏卓晖豪爽地握住。
方舟的脸上忽然绽开了灿烂无比的笑容,“谨言,这是你哥哥呀?”
我没好气,“不然呢?”
谢谨行拍拍我肩膀,“我跟卓晖儿是快毕业的时候打球认识的,因为玩儿得好就聊了几句,后来咱爷爷不是病了吗,我就回家了,等我回校的时候,他们都毕业走了。这回明白了吧?”他没忘记方舟,朝他伸出了手,“方舟吧?当年卓晖儿整天把你挂在嘴边儿上,可惜你只踢足球不打篮球。”
方舟笑得愈发好看,跟谢谨行握手,“原来他说的那个球友就是你啊,久仰久仰,咱们还真有缘分。”
谢谨行故意问:“还有什么缘分了?”
方舟毫无戒备地回答:“你是谨言的哥哥呀!这还不是缘分吗?”
谢谨行笑得高深莫测,“是,缘分可深了。”
我到底没忍住,终于踩了他一脚。
夏卓晖一定要请我和谢谨行吃饭。谢谨行说那不行,咱们排资论辈,谁最小谁请客。我心说你就坏吧,同届的哪来比你大的?肯定是套夏卓晖的资料呢。
方舟跟夏卓晖都没有防备,说了生日,夏卓晖比我跟谢谨行大一岁多点,七月份生的,方舟比我们大快两岁,十二月份生的。
谢谨行一摊手,“这我没办法了,我最小,请二位大哥吃饭,走吧。”
一路上三个大男人开始说起了排资论辈的问题,我则在一旁想,夏卓晖是巨蟹座,大概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吧?方舟不愧是眼带桃花,射手男的普遍特点。
谢谨行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当初看见我妹就没想到她跟我长得像?”
夏卓晖认真地说:“我见谨言第一面的时候就觉得特别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现在知道了,长得像你嘛!”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不带姓的名字。我特别特别满足。
方舟可不这么帮腔,一边看着我笑,一边对谢谨行说:“像归像,可谨言比你好看。”
谢谨行饶有兴致地问:“是吗?”
“是啊。”方舟说,“你顶多算个二级帅哥,谨言可是一等美女。”
我的脸被寒风冻得通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谢谨行朝方舟抱拳,“谢谢英雄夸奖。”
方舟也朝他抱拳,“承让承让。”
真羡慕谢谨行,十分钟就能跟从未谋面的方舟打成一片,如果不是知道内情,我会以为他们是大学四年睡上下铺的交情。
吃饭的时候,谢谨行好似无意间地提到了我去面试的事,方舟嘴里含着一口不知道什么菜,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真的呀?你要来我们公司上班?什么部门?第几轮面试了?我去给你弄点儿面试题吧?”
我瞪了谢谨行一眼,“才第一轮。”
谢谨行没理我,端起酒杯,“我妹以后如果真到你们那儿上班,还得二位哥哥多关照。”
方舟特豪爽,“客气什么呀,咱妹妹以后就交给我了!”
谢谨行滴水不漏地说:“我妹不好管,你一个人肯定特累,我看还是交给你们俩吧!来,干了!”
夏卓晖什么都没说,一仰脖子,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
上楼回家的时候,我问谢谨行:“你就跟他打过几场球,就这么熟了?”
“不行吗?”
“谢谨行,你识别人脸的本事可跟你背书没法比,我还不知道你?多少人你见了N次也记不住。”
谢谨行点点头,“我们打球也就五六次吧,不过对他印象挺深的。”他从衣兜里摸烟盒,“我就觉得他一直都在笑,你说投篮或者突破成了笑也行,他被人盖帽儿或者投偏了,也笑。有一回化院的几个跟我们因为争场地差点儿打起来,他本来在一边儿看着,后来也过来吵,吵架的时候他都是笑呵呵的,可说话一点儿也不软,没几句话就把那人噎得没词儿。”
谢谨行点了一颗烟,“后来有一次,真打起来了。可学校里嘛,你也知道,打也打不了多严重。我才把一个小子制服,抬头就看见夏卓晖一拳搂到了一个最壮实的小伙儿下巴上,就这个时候,丫脸上居然还挂着笑。你见过笑着打架的吗?我真见识了。真不知道以后他死了是不是也在笑。”谢谨行喷出一口烟,“所以,尽管只打过那么几次交道,因为一起打过架,一起乐呵过,加上他这么个爱笑法儿,我就记住了。”
“他……还会打架?”
谢谨行笑起来,“怎么?跟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符?打得还挺有门道儿的,估计小时候没少打。”
“……”
“他那个文质彬彬的温和样子,不能说是假的,可也不全是真的。我不是说他虚伪,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他这个温和是他真实的一面,可他有骨子里的东西,这种东西只在少数几个人面前显露,不信你以后仔细观察,他跟方舟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不一样。”
谢谨行说得没错。我一直没把我那天在公司见到他的情景告诉谢谨行,我想把那天的事当做秘密藏起来,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问问他,这是真实的你吗?
我瞪着他,等他往下说。
谢谨行掐灭了烟揉我的头,“还等什么呢?没啦!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了解吧。哎对了,那个方舟是不是追你呢?”
我终于恢复了知觉,“神经病!我跟他这才见第三次。”
“那他看我搂着你的时候干嘛眼睛里冒火?”
我看他,“那你给我解释一下?”
谢谨行拿出拖鞋,“解释什么?他就是没在追你,也是想追你。”
“懒得理你。”我脱掉羽绒服挂好,到卫生间去洗澡。
谢谨行不依不饶地在卫生间门口隔着门朝里喊:“方舟对你一见钟情了谨言!”
我拉开门,“谢谨行,拜托你嘴下留德。”
谢谨行没皮没脸地扶住我肩膀,“这要是换成夏卓晖,你是不是就圆满了?”
我忍无可忍地摔上了门。
我才不信方舟对我一见钟情。
他对女性的殷勤来自本能,只要某个女性他看着还算顺眼,他都会好言相待,如果特别顺眼,那他就会花心思。至于我,他就是出于好奇而已。就像他说的,没见过我这么会害羞的生意人。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夏卓晖。
如七年来所有跟他有关的梦境一样,他对我笑着,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与从前不同的是,第二天早晨我醒过来的时候,不再惆怅,因为我再一次见到了他真真切切的笑容,就像早晨的阳光一样,把我未来的生活照亮。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斗志昂扬。
我一定要得到那份工作。
信息技术是日新月异的,一天不学习没准就落后了,更何况我已经一年多没去工作。好在我对这些还是有兴趣的,打理网店这段时间也没断了这方面的学习,恶补一下估计还有希望。所以,在等待二面这段时间,我上网下载了最新的计算机语言教程,以及数据库的最新教程。不需要都学通,有个大概了解就可以了,其余的以后慢慢学。
方舟加了我的QQ和微信,说他跟他们头儿打了招呼,还拍胸脯给我打包票,说我是绝对可靠的技术人才。网络的交流让我放松了许多,加上方舟本来就擅长这个,我们俩很快就真正熟悉起来。
我挺想问方舟要夏卓晖的QQ或者微信号,可几次都没说出口。
这中间方舟和夏卓晖约我和谢谨行出去玩了几次,有时候打台球,有时候打保龄,有时候干脆就是吃吃喝喝,出于礼貌,谢谨行也邀请了他们几次,内容都大同小异。
我以前是从不参加这类活动的,因为我不知道在那种场合该说什么做什么。谢谨行说,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
于是我去了。我发现跟夏卓晖和方舟在一起,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拘谨。我甚至偶尔能喝点啤酒。
期间我跟他们学会了一句话:向毛主席保证。
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很少听人提起毛主席,有一次我又听方舟说这句话,好奇就问了一句:“干嘛总向毛主席保证啊?”
方舟从兜里掏出钱包,拍出一张百元大钞,“瞧见了没有谨言?你跟毛主席不亲,毛主席跟你就不亲!”
谢谨行笑得浑身发抖。从此以后,他的口头禅也变成了“向毛主席保证”。
这么过了三四个礼拜,谢谨行自然不必说,跟那两个人处得已经是如胶似漆,而我,似乎也跟他们成了朋友。
谢谨行说,这就叫做投缘。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跟他们投缘。
谢谨行找了个机会跟我郑重其事地谈了一次,他问我,对夏卓晖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七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
想了半天,我问他:“我说我没暗恋他你信吗?”
谢谨行朝我笑笑,“信。”
我叹口气,“我从来对他都没有非分之想。就像……”我努力想了想,“就像阳光那么好那么暖和,谁都喜欢,可你想过把阳光据为己有吗?”
谢谨行笑得更开,“你对他的评价真高,我都嫉妒了。”
“哥,我这事儿要放在别人身上,我也觉得特二特傻特装纯,可是我小时候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这事儿搁在我这儿,只能算正常。”
谢谨行深呼吸了一口,“这小子怎么跟一根钉子似的锈在你心里了?明知道不对劲儿,还死活拔不出来。你这样儿以后怎么谈恋爱结婚啊?”
“走一步看一步呗。”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反正我也不着急结婚。”
谢谨行摇头,“咱们家乡好多同学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爸妈着急呢。”
“那也是你先结,长房长孙,妈等着抱孙子呢,赶紧找一个贤妻良母结婚吧。”
谢谨行扔了一只沙发靠垫过来,“谢谨言你别给我得寸进尺啊!”
那天晚上谢谨行跟我说,如果真能去那家公司上班,就渐渐地把自己放开吧,既然你找到了阳光,就别再缩在壳里不肯出来。夏卓晖能把你的心打开,让你变开朗,那也值了!我就认了他这个兄弟,你一辈子不结婚哥养着你。
我只能轻轻对他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哥。
因为公司规模大,各方面要求也比较严格,面试和笔试进行了四轮,前前后后一个多月。我终于在春节过后得到了一个通知:下个月一号你可以来上班了。
这一个消息,就把春节回家之后的种种不愉快都吹得烟消云散——妈妈劝我去精神病院再检查一下,爸爸觉得我还是回家的好,叔叔阿姨伯伯婶婶都觉得我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子家,应该结婚生孩子了,同学们则无穷无尽地讨论者婆家娘家孩子的尿不湿奶粉,如果不是谢谨行劝我,我真是会提前逃回北京背着我的蜗牛壳过活。
现在不会了。
我觉得很快乐。又紧张又期待的那种快乐。
办好了入职手续,曾经面试过我的技术部主管带着我进了那间巨大的有很多格子间的办公室,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新同事谢谨言,年轻漂亮干劲儿足,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呱唧呱唧!”
方舟在远处吹起了口哨:“为头儿在新的一年给我们带来一个如此美丽的新鲜血液鼓掌!”
办公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强迫自己不低头,尽量自然地微笑。
接下来主任和蔼地对我说:“小谢,我就不给你一一介绍这些同事了,他们都很热情,回头他们会自己跟你介绍自己的。”他把我领到一个格子间,“这是你的办公桌,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小夏,他会带你熟悉工作的。”说着他向我旁边的格子间一指,“算是你半个师父吧!”
离我半米远的地方,夏卓晖正朝着我微笑,“你好,我叫夏卓晖,以后就是同事了。”
我一下子觉得恍惚——生活居然可以美好成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