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特意留在家等候录取结果的罗忠和李秀兰，见罗丹两手空空的回家，已然有些失望。
罗忠抽着旱烟袋，在堂屋里踱步，屋里飘着旱烟味。
罗丹先问：“爸，您公粮钱交了么？”
“一回村就交了。”
交公粮一事已办成，罗丹没法躲，只得告诉父母她没考上大学的事。
李秀兰摇着蒲扇，眉头紧拧，嘴角下拉，说：“丹丹，你那么好的成绩，竟然连个普通大学都没考上？我可跟村里那些人说了你是大学生，大家撺掇着我准备酒席呢。”
考上了好大学，要宴请亲朋好友，这是惯例。
“妈，我没考上，还给你省了酒席的钱呢。”罗丹故意开玩笑，就是想让笑声缓解家里弥漫着的失望气氛。
李秀兰捶胸顿足，“丹丹，我宁愿借钱也要办酒席！你要是考上重点大学，我和你爹还商量着找你二叔借点钱，宴请全村人呢。现在倒好，别说重点大学，连普通大学都没考上。哎，我这心窝里真难受。”
罗丹颇有点后悔没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回来，她见不得父母失望的表情。事已至此，她求道：“妈，你打我一顿吧！是我没用，连大学都考不上。”
“打你做什么呢？打你就能考上大学了？算了，大学那么难考，考不上的不在少数。只是你竟连普通大学都没考上，还亏我常夸你学习好，现在我在村里没法做人了。”
罗丹非常歉疚，本来她可以拿录取通知书给父母看了再撕，让他们脸上有光，但她不想父母为学费为难才在学校就撕了。这事，她也不算做错，便把罗志成和罗兰拉过来说：“妈，咱家不是还有弟弟和妹妹上学吗？说不定他俩都能考上重点大学呢？”
“得了吧，志成每次考试能及格就算好了，兰兰贪玩，放学了也不记得做作业，还得我每天晚上盯着她写作业。想想你从小就爱学习，放学就做作业，何时要我操心过？他俩要能考上大学，那才见鬼了。”
李秀兰说得没错，罗志成和罗兰确实都不爱学习，准确来说压根不是学习的料。
罗丹无以安慰父母，只得拿出上午收的一角钱，李秀兰唉声叹气收下了。
李秀兰说：“忠哥，咱们丹丹没考上大学，你咋就知道抽烟袋？你倒是发表几句看法。”
“有啥看法？没考上就没考上，日子照样过。”
“尿……尿……”
房里传出罗建国的声音后，罗忠立马搁下旱烟袋，喊了罗志成一起进去给瘫痪在床的罗建国把尿。
不多时，罗忠走出来，说：“爹吃的药就剩下晚上一顿了，得找老二拿钱买药。”
罗丹的二叔……罗勇，和二婶孙艳红都有正经工作，住在县里的单位宿舍，生活条件比罗丹一家好太多。爷爷罗建国瘫痪在床好几年了，一直都是罗丹父母养着，但每个月会去找叔叔家要钱买药。伸手找人要钱，很难；找二叔家的人要钱，难上加难。
李秀兰扶额，无奈地说：“忠哥，每回都是我去找艳红要钱，我说不过她，她总要拖上几天才给我钱。今天我要是去找艳红要钱，她得知丹丹没考上大学，一定会笑话死我们一家人。我不想去，也懒得去，要不忠哥你去？”
“我一个大老爷们去找娘们要钱，那不像话。”
罗忠左手拎着旱烟袋，右手扛一把锄头，走了。
“妈，我去！”
罗丹说完，拔腿就走。
李秀兰喊道：“丹丹，你回来！”
“妈，我没考上大学，二婶要骂就骂我，我不怕她骂。”
“不是骂不骂的事，你二叔二婶得五点半才下班，你现在就去，在厂门口等两三个小时么？先歇会儿，早早地煮了饭吃再去。”
罗丹哪有资格歇？揪了罗志成一起，姐弟俩一起去溪边抓鱼。又去菜园里割了一把韭菜，摘了几个辣椒，割了一大筐红薯藤。嫩的红薯叶洗净后清炒，红薯梗撕皮加辣椒同炒放几粒豆豉就是下饭好菜，鱼一半红烧，一半煮汤给爷爷喝。晚饭不敢煮太多米，切了几个新挖的红薯同煮。
罗丹亲手做好饭后，并没吃，而是从饭里挖出红薯吃了垫肚子，独自进城。
夕阳西下，县里一家钢铁厂门口，穿着清一色灰色长袖长裤工服的工人们蜂拥而出，罗丹踮脚观看每一个人，试图找出认识的那两张人脸来。
罗勇和孙艳红最后一拨才出来。
孙艳红虽穿着工服，但手腕上两根金丝手镯，夕阳下都很晃眼。人也长得很富态，脸上白里透红，一看就营养充足。而罗勇也偏胖，头发最中间隐约可见头皮，有谢顶危机。
“二叔！二婶！”罗丹挤出一个笑容，挥手朝他们示意。
孙艳红走近说：“丹丹，你咋来了？是不是考上大学，准备请我和你叔喝喜酒？”
罗丹低头回答：“没，没考上。”
罗勇安慰说：“丹丹，没考上也没气馁。”
“没考上？罗丹，你不是每次考试都考第一？怎么高考就落榜了？平时考试该不会是抄的吧？”
罗丹避而不谈，只说：“二婶，爷爷的药吃完了，要买药了。”
孙艳红尖细的声音惊呼：“这么快就吃完了？让你爷爷吃药省着点，我和你二叔挣钱也不容易，你看着大热天的穿长袖上班，真是热死人了。”
吃药还能省着点吃？罗丹真是闻所未闻。“二婶，爷爷吃药不能省，该花的钱还得花。”
“对对对，丹丹说得对，该买药的钱不能少。丹丹，你今天心情不大好吧？要不二叔请你去吃饭？”
孙艳红掐了一把罗勇的腰，“你有钱请侄女吃饭，怎么不给我买裙子？”
“哎哟，疼疼疼！松手松手！”
罗勇立刻改口说下回再请。
罗丹对二叔罗勇很了解，人不坏，对家人不错，奈何娶了个母老虎，被管得死死的。
“没事，二叔，我吃了饭才来的。二婶，爷爷的药真吃完了，麻烦你给钱给我，我好赶在药店关门前去给爷爷买药。”
孙艳红双手叉腰，“我还没发工资呢！没钱！”
罗勇小声嘀咕：“咋没发工资？五号就发了，今天都七号了！我说爹买药的钱你抠抠搜搜不肯给做什么呢？”
“啥抠抠搜搜的？你爹吃药都几年了，咱们花出去的钱还少么？要我说，他瘫痪在床，还不如死了算了。”
“二婶，人都有老的时候，等二婶老的时候，志豪媳妇也诅咒你早死，你会是什么滋味？”
罗勇和孙艳红双职工，响应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就罗志豪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行。
一句话戳到了孙艳红痛处，举起手吼道：“罗丹！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