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十点,罗忠右肩斜挎板车绳,双手拉着装了八袋粮的板车,李秀兰、罗丹和罗志成三人在板车旁助推。
太阳炙烤大地,没有一丝风,出家门还没推行一百米,四人便热得满头是汗。
可巧罗满全扛着锄头迎面走来,“哟哟哟!还真就来了,这粮食可得颗粒饱满,晒得干干的,不能掺杂石子,才能卖出个好价钱。你们要是敢瞎糊弄,看收粮的同志不骂死你们!”
罗忠和李秀兰被说得哑口无言。
罗志成双手握成拳头,随时想出拳把眼前可恶的人揍成猪头。
罗丹按住弟弟罗志成的手,喊:“村长,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罗丹,我想说就说,想骂就骂,关你屁事?”
罗忠使劲拉板车,沉重的粮食将板车压得嘎吱作响,剩余三人急忙助推,无人理会罗满全的教训。
罗满全骂道:“全村最后一家交公粮的,还有脸跟我横!我都替你们臊得慌,丢人!”
罗丹一边推车,一边扭头回话:“甭管早与晚,总归没耽误什么,等卖了粮凑够钱,我家差不了你一分一毛。您也别拿这事儿说事儿。”
罗满全被她这话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不太好看,气哼哼走了。
罗家四人拉板车走出村口,平坦的阔土路,路边的田地里村民们戴着草帽挥汗如雨劳作着。
李秀兰开口说:“丹丹,他好歹是村长,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别跟他顶嘴,叫人看了笑话咱家没家教。”
罗丹辩说:“妈,村长说话太难听,有点欺人太甚了!咱都去交公粮了,他凭还拿话酸咱们给咱们添堵,我回两句话又不过分。”
罗志成附和说:“妈,姐说得没错,他那个狗屁村长,净会欺负咱家!我真想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你们姐弟还是少年心性,不懂人情世故,总之别胡来,忍着点。”
走了没多久,罗丹问:“爹,交公粮不是交粮食吗?村长为啥说要去卖粮食?”
李秀兰说:“丹丹,你问这些干嘛?你一个小孩子不用懂那么多。”
“妈,我不是小孩!我马上二十岁了!以前我读书,你们不肯告诉我这些也就算了,现在我不读书了,是家里的劳动力,怎么就不能懂了?”
罗忠咬牙拉板车,回答说:“交公粮那是沿袭老一辈的说法,现在叫农业税,得交钱。除非其他省市发生自然灾害,才会交粮食。”
罗丹又问:“爹,那一年交一次就够了吧?”
罗忠长叹一口气,咬牙将板车拉上一个陡坡后,才回答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咱种的是两季稻,这第一次的早稻收成,得上交国家。等到晚稻秋收,还得交粮给大队里。”
一年竟要交两次!怪不得李秀兰和罗忠每次收割后即使是大丰收也没见到脸上有什么笑容。
一家人沉默地推着板车行走,李秀兰要求罗丹独自去一中拿录取通知书。
大学录取通知书肯定来了,前世罗丹就是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不顾家里揭不开锅,也不管上有瘫痪的爷爷下有弟弟妹妹要养,她铁了心要读书,父母不得已举债供养一个大学生,高额学费一下子压垮了这个贫穷的家。
罗丹咬唇道:“妈,高考我状态不好,怕是没考上。”
“丹丹,你学习成绩全班数一数二,怎么可能考不上?咱都到了县里,一中就两里路,你去一中走一趟,我给你一角钱买冰袋吃。”
罗丹:“妈,我不去。”
罗志成忙说:“妈,我去,你把一角钱给我买冰袋吃就行。”
“志成,没你的事。”
罗志成吐吐舌头扮鬼脸。
李秀兰硬塞了一角钱纸币给罗丹,然后四人齐心协力一鼓作气将板车推到了一家大型粮油副食店。
副食品店里的货架上摆放着各种精美商品,正对门墙上摆着一张毛主席像,挂一老式座钟,在店里选购副食品的人不少。
李秀兰去找正在收钱的男人收粮。
男人不耐烦地说:“收粮急什么急?没见我做生意呢?没眼力劲的,一边等着!”
李秀兰被呵斥,只得低头垂手让开路,看其他人结账。
罗丹难受,“爹,要不去别处卖吧?”
“去别处卖,也不一定价钱好。来都来了,再等等。”
李秀兰和罗忠都选择忍耐,罗丹也只得耐着性子等。
“当……当……当……”
报时的钟声响起,罗丹抬眼一看已到了十一点。
终于,店老板走过来说:“你们这么多袋粮,要是三五天前还能全要了,可这几天来卖粮的太多了,粮仓都快堆满了。你打开一个蛇皮袋,我瞧瞧粮好不好。好的话,我顶多要个三四袋,其余的你们去别处卖。”
好粮也只能要一半。
这对罗家人来说是个打击,天气这么炎热,谁也不想再多转悠了。
但是,罗忠同意了。
解开蛇皮袋,男人拿出一根空心铁棍,往深处戳了一下,铁棍顺出几粒稻子,他把稻子放嘴里磕一下。一连磕了几粒带壳的谷粒后,说:“这粮晒得还算干,颗粒也饱满,因你们未脱谷,顶多只能卖三角钱一斤。卖不卖?”
三角钱一斤?
罗忠满面愁苦,说:“三角钱也太便宜了,咱种庄稼勤灌水、勤施肥、洒农药,卖三角钱一斤,老本都收不回。”
男人说:“老哥,你没搞错吧?顶级好米也才一块钱一斤而已,未脱壳得打个对折,也就是五角钱一斤。你这粮食不错,但比顶级好粮还差远了,算你三角钱一斤,已经是很不错了。”
李秀兰忍不住开口说:“刚才你还说颗粒饱满,谷粒好,怎么压价这么厉害?五角钱一斤,咱就卖。”
“五角钱一斤?你做梦吧!你不想卖,我还不想买呢。”
罗家人几乎是被粮油店的人给轰走了,四人围着板车开始商量。
罗丹给父母算了一笔账:米比未脱壳的谷粒值钱,但脱谷要花钱,脱壳后的米斤数少,不一定就更挣钱。此时卖,并非贱卖。
此外,村长罗满全催得急,他又是个狠角色,往年罗忠交公粮晚了,泼粪、砸门、抢粮什么都干得出来。
权衡之下,罗忠同意三角钱一斤卖。
“那就把粮抬到店里来称。”
粮店的人不动手,罗家两男人各扛一袋粮食,罗丹和李秀兰合力抬一袋粮,一共三袋粮,称出有二百七十六斤重,一共是八十二块八毛钱。
“爹,这么多钱足够交公粮了,咱剩下的粮该拉回家了吧?”
“拉回家?这么点钱,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