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发出男人的声音?
因为太过愤怒,导致变了声?
我愣愣地望着马曼曼,正要问她,姐姐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说:“走吧。”
一直走了老远,还能清楚地听到马曼曼对我的咒骂和哭泣。
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皱了皱眉,心里想着,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
*
回到家后,父亲脸色阴晴不定,不等我开口解释,他便拿起了门后的木棍,二话不说,直接抽了过来。
我一咬牙,做好了被他毒打的准备,却不想这棍子……竟是抽在了姐姐的身上。
“你这个蠢货,你丁玲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跟人马家放狠话?你知不知道,为了促成他们的姻缘,老子花了多少精力?多少心血?”
丁不图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毫不留情地用棍子抽打姐姐。
姐姐怯怯地低着头,既不反抗,也不反驳,就像一只支离破碎的小猫,完全没了之前面对马曼曼母女的气势。
我猛地冲过去,挡在姐姐面前,一把夺过父亲手上的棍子,用力扔在地上,大声吼道:“别打姐姐,就算她不来,我也不会和马曼曼那种女人结婚!”
丁不图气得浑身直哆嗦,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报应,一切都是报应啊……”
话音刚落,家里的门突然“碰”地一下被踹开,几个人直接闯了进来。
离门口最近的母亲吓了一跳,不等她开口,其中一人就很不客气把她推开。
为首的男人是个光头,大概四十来岁,西装革履,光头上印了一副鲜红色和漆黑色交错的诡谲图案,视觉冲击力巨大,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只是看着他,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危险味道。
父亲一看到这个光头,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光头面露讥讽地望着父亲,缓缓道:“丁不图,十五年前你找我借的十万,现在该还了。”
丁不图陪笑道:“徐爷,我这里有八万,您先拿着,还有两万过几天就给您送过去。”
光头一听不高兴了,说丁不图啊丁不图啊,你都这把岁数了,还跟我玩一些小孩子把戏?十五年前的十万,放到现在还是十万吗?至少得一百万!
丁不图一脸为难,说他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光头笑了笑,说:拿不出没关系,你给我画一张“雄虺化蛟”符,这笔账咱们就一笔勾销如何?
一旁的我吃惊不小,心想画一张符,就能抵消一百万?
这雄虺化蛟符,到底什么来头?
没成想父亲听到这话勃然大怒,咬牙道:“徐爷,我现在就是一具残破之身,你让我画其它阴符,背再多因果我也认了——但你让我画这雄虺化蛟,是打算让我们一家老小,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光头哈哈大笑:“真成穷辙鲋,或似丧家狗,你丁不图都这幅惨样了,还想着翻身?”
说罢,他转过身,来到姐姐面前,忽然一把捏住了姐姐的下巴,笑道:“不画雄虺化蛟也行,这女人,我要了!”
姐姐气得脸发白,正准备掰开光头的手,光头身旁的几个手下,直接冲过去,把她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姐!”
看到这一幕我睚眦欲裂,没有任何犹豫就朝光头冲了过去。
那光头笑吟吟地望着我,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双细长的眼眸,轻轻眯起,我身体瞬间如遭电击,一股无边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呵,一个命贱福薄之人,能苟延残喘活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了。”光头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弧度。
父亲咬牙恨恨道:“徐爷,你到底想怎么样?”
“丁不图,看在当年你送我那张‘三魂’符的份上,我给你两个月时间,再给你三个选择,要么给我画一张雄虺化蛟符,要么拿五百万出来,要么把你女儿送给我。”光头笑吟吟地说道,“你自己选吧。”
父亲皱眉,说一百万怎么变成五百万了?
光头笑道:“这十五年总得让我收点利息啊。”
父亲沉默了片刻,说让我考虑一下。
“随你,反正两个月后我会再来,对了,千万别想着逃走哦,我徐春除了吞人,寻人的本事也不赖。”
光头笑吟吟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把姐姐放开,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就跟虚脱了似的,直到被姐姐搀扶起来,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恐惧!
说不出的恐惧!
那光头只是瞪了我一眼,就好像有种被死神盯上的感觉……
不知不觉,身上的衣衫,已是被冷汗浸湿了……
丁不图来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害怕了?”
我低着头不吭声。
“不光你怕,我也怕这畜生啊……”
丁不图苦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半瓶酒,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那浑浊的眼睛,忽然一下子有了光,变得锋芒毕露!
“但是,若换做二十年前,就这条小泥鳅,老子覆手可杀!!”
我和姐姐怔怔地看着父亲,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感觉这一刻,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
光头离去的那一晚,丁不图喝了很多酒,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呢呢喃喃,说了很多胡话,什么“我也不想这样”、“我是为了你们好”、“最亏欠的,还是丁玲……”、“能不能让这些报应,都报在我身上”、“丁勉,你一定要做个好人”。
第二天,父亲忽然不告而别。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回来。
我彻底绝望了,更多的还是愤怒,你丁不图平日里教训我们不是很有底气吗?现在来了个比你更狠的光头,就吓得你抱头鼠窜,甚至不惜抛下子女,离开小镇去逃避现实?
那光头离开前放了话,要么画一张雄虺化蛟符,要么拿出五百万,要么就把姐姐带走。
雄虺化蛟我不会画,五百万两个月肯定也拿不出,至于姐姐,我就算拼了这条贱命,也绝不会让他们把她抓走。
问题是,以那光头的本事,到时他来要人,我拦得住他吗?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活在世上真是一无是处,甚至连那个当了逃兵,记恨了二十年的丁不图也不如……
有时候冥冥之中,或许真有一根线在牵引着什么。
几天后,我正在店里忙着扎画圈,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我就笑吟吟地说:丁勉,还记得我不?
我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记得,丹姐,你怎么来了?
女人叫黄丹,是马曼曼的表姐,结婚的时候她是两个伴娘中的其中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要不是和马曼曼闹掰了,指不定我以后跟她还能成为朋友。
黄丹笑着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啊?
我忙说怎么会,只是我这白事店阴气重,不适合女人待,如果你要约我吃饭,恐怕得等一会儿了。
“哟,退婚的事还没过去几天,你小子就敢来调戏大姨子了?”女人笑骂道。
我挠了挠脑袋,没吭声。
女人意识到我情绪不佳,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来找你,还真有事——丁勉,你会画阴符吗?”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咯噔,说丹姐,你从哪知道阴符的?
黄丹撇了撇嘴,说当年你父亲卖阴符给赵家人这事,早就传遍了细水镇,现在谁不知道他身怀这门大神通?虽说其中不乏一些小人背地里骂丁大师昧着良心赚钱,但我觉得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卖锄头人又没有错,错的是买锄头的人不拿去耕地反而用来杀人——丁老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目瞪口呆,没想到在黄丹的眼里,丁不图的形象居然这么伟岸……
“所以,你也想买一把锄头?”我苦笑道。
“那可不,能改变命运的锄头,谁不想要?”黄丹笑着说道,“但我保证只用来耕地,绝不会干坏事,更不敢破坏规矩。”
我叹了口气,道:“其实锄头这个比喻并不好,阴符更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但会伤到你,还有可能会伤到我。”
“我不怕,毕竟富贵险中求嘛,丁老弟你就给句话,能不能给我画张阴符?”黄丹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问她,你想用阴符做什么?
大大咧咧的黄丹听到这话俏脸一红,有些羞涩地告诉我,她看上了镇上的一个画家,表白了几次,人家没答应,就想着我这里,弄一张给让对方死心塌地爱上自己的阴符。
我一听头有点大,说爱情这东西,强求不得啊……而且阴符之中,也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效果。
黄丹听到这话冷笑连连,道:“得了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我那贪慕虚荣的表妹,忽然莫名其妙和你这穷小子好上,又答应跟你结婚,你要是没对她下阴符,老娘我倒立拉屎!”
听到这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黄丹简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要辩解,突然身子一震,想到了什么……
记得丁不图得知姐姐坏了我的婚事后,气得破口大骂,其中有一句就是“你知不知道,为了促成他们的姻缘,老子花了多少精力?多少心血?”
现在回想一下这番话,搞不好我和马曼曼能走在一起,还真是拜他所赐,给人姑娘偷偷下了情爱之类的阴符,不然怎么解释头天还对我无比嫌弃的马曼曼,第二天态度就变了?
想到这我不禁手脚冰冷,浑身冒汗,愈发觉得这事极有可能。
黄丹见我不吭声,叹了口气,道:“那次退婚,确实是我表妹和姨妈做的不地道——但是你想过没有,自古以来,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能有几个好结果?但凡你丁勉有点本事,口袋里有几叠钞票,至于过的这么憋屈,至于被她们当面羞辱吗?”
我皱了皱眉,道:“丹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黄丹一本正经道:“丁勉,你其实不用自卑,因为会画阴符,本身就是一门赚钱的大手艺,这次你帮了姐,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见我依旧不说话,黄丹急了,一咬牙道:“一口价,五万,成不成?”
五万?
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心里计算着,五万是姐姐和母亲累死累活,工作多久才能拿到的报酬……
这一刻,我想到了那个嚣张跋扈,扬言要把姐姐带走的徐姓光头,想到了那次婚礼,马曼曼和她母亲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活了这么多年,活成了狗,老子也想当一回人啊!
深吸一口气,我大声吼道:“成交!”
黄丹乐得咯咯直笑。
然而我并不知道,这一答应,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命数,更是波澜四起,彻底陷入了无可挽回的“死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