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才市场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边暮色如血,漂亮得不像人间景色。这些年我一直早出晚归,不知道多久没有认真地看过夕阳。虽然它不像朝阳一样生机勃勃,却透着一丝沉沉大气,安逸且祥和。
曾经,那个爱玩的少年是总喜欢偷偷带着我去西岩山上看落日的。
曾经,多悲凉的字眼。
我揉着酸痛的腰,走在回家的巷子里。这里是江城最老的一片住宅区,设施陈旧,鱼龙混杂。可是胜在地理位置不错,主要是租金便宜。
我看着自己的影子拉长在地面上,朦朦胧胧,形单影只,周围的万家灯火嘈杂吵闹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可人生就是让人如此哭笑不得。
从天际到尘埃,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如果没有狗屎运突然降临,我想我大概会继续过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有时候不敢回想从前,是因为不愿意再给自己的伤口撒上一把盐。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其实问我粥可温的人是有的,只是不是那个特定的对象,总归有些徒劳。
我是个很容易怀旧和感伤的人,但是我的处境不允许我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
……
“姐,你总算回来了!”
我刚一开门,迎面就传来了这么一句急冲冲的叫喊。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声,立即开口回问:“怎么了小煜?是你不舒服,还是妈的病又犯了?”
轮椅压着一地凌乱的物什从屋里出来,上面坐着的少年身形羸弱,面色苍白到毫无血色。
这是我的弟弟顾思煜,我尚存的唯二至亲之一。
“姐,妈她……”
听了我的问话,小煜本想着回答些什么,却因为太着急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一声声幽咽啜泣。
我随手扔下包,直接冲进了卧室。
卧室中一片乱象,远比客厅更甚。床上的被子床单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一个清瘦的妇人就坐在这一团乱的床上,轻轻地,幽幽地流眼泪。
这是我妈,王月华,我尚存的唯二至亲之二。
我走上前去,轻柔地环住她的肩膀,坐在她身边。手掌慢慢地抚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的情绪尽快舒缓下来。
不过我很快发现,她完全不是平常犯病的模样。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她清楚地知道我是她的女儿,顺从地靠进了我的怀里。但她一个字也不说,就只是哭,看上去悲痛欲绝。
其实,我妈的病情这段时间已经好了不少,甚至还能在我忙工作的时候照顾小煜的起居。我原本以天可怜见,她会就这样慢慢慢慢地好起来,重新恢复成小时候那个温婉完美的样子。
可现在……这算是祸不单行吗?
“姐,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一个都没有接。”顾思煜红着眼眶,但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你知道吗,下午那个姓刘的女人来了,她不仅大闹了一通,还拿走了妈的戒指!”
戒指?
我看着我妈手里那根断掉的银链子,瞬间解开了一切疑问……那只戒指,是我妈的命。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那只戒指就一直被我妈视若珍宝。简单大方的制式,镶嵌着细碎的钻石,众星拱绕着中间不小的主钻,低调却显然价值不菲。
我隐约知道,那不是我爸送的。
在我的印象里,我爸是个跟浪漫完全不沾边的人。
他在世的时候,每天开着长途货车奔波在各个城市,不知疲倦地透支自己,一心只为了多赚点钱。起初是为了送我学琴,后来更为了给小煜治病。
只有他不在家,我妈才会把戒指拿出来,偶尔被我撞见带着无尽的心事暗自垂泪。而他们夫妻两人之间也对这件东西有意避讳,从未提及。
那究竟又是一段怎么样的故事呢?
突然想起我爸,我的内心不由得开始酸涩。但我只能抽抽鼻子,强行把眼泪咽回肚子里,然后认认真真地对我妈说:“您别难过,我知道戒指在哪里,我这就去找回来。”
话音刚落,她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倏然有了神采。
……
我出了门直接上楼,站在铁锈斑驳的旧式防盗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谁啊?”没过多久,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询问声。
我没说话。
“要死了要死了,哪个丧门星只会敲门不会说话,哑巴一样哟……”老建筑隔音效果差的要命,再加上女人嗓门本来就不小,我站在门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丧门星?还真是看得起我。
虽然说的话尖酸刻薄,但门还是被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女人年逾五十,烫着一头时下最流行的绵羊卷,粗矮墩壮,花枝招展。
“哎哟,我以为是谁呢,还真让我料中了。”她用吊梢眼瞟了瞟我,挑眉假笑两声,“有事儿吗?”
这个女人叫刘淑琴,是我楼上的邻居,更是房东。
“刘姨,”我无暇跟她假客套,定定地看着她,“我来拿我妈的东西。”
“哎哟,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哟,我们家怎么可能有你妈的东西?没有没有……”说话的同时,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微不可见地往后缩了缩。
我眼疾手快地在她关门之前挡住门缝,顺势把她的胳膊从背后拉扯出来……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不是戒指还能是什么?!
我把手举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刘姨,这是我妈的,请你还给她。”
刘淑琴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却瞬间恢复如常。
她挣开我,靠着门框,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回我:“你妈的?我怎么不知道?顾家丫头,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晓得伐。这戒指是我儿子刚买给我的,你怎么就血口喷人呢?”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中那从几乎爆炸的火:“刘姨,请您自重。”
“自重?”听了我的话,刘淑琴的嗓门瞬间拔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居然让我自重?!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让我自重?!顾如沉,你在用这种底气跟我说话之前,先补齐上个季度的房租吧!真是有爹生没妈养的东西……”
“你!”我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气到发抖。我知道刘淑琴向来是市井泼妇的脾性,可没想到她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我什么我?你还真是有脸来找我。”许是见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刘淑琴的气焰愈发嚣张。“顾如沉我告诉你,你拿不出钱来的话,屁都别放一个!”
她叉腰而立,唾沫横飞,越骂越来劲。
“……你还真以为鑫凯帮你说话,你就能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撒野?!做梦吧你!顾如沉,你既然有勾男人的心思,那不如直接出去卖啊!祸害我们家鑫凯算什么!你这个丧门星!没皮没脸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