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枝在里面戴着手套面对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口鼻,以及手臂上的伤痕,进行检验,用工具提取重要的物证,放进透明的袋子里,然后待会送去警局化验。
微光一边在观察窗外看着他的举动,一边听刑朝阳讲述整个事件的发生。
三天前,在X市郊外的度假村里,有个好奇心比较强的游客独自清晨爬山爬到平常无人光顾的后山里面,然后正当在河边喝水的时候,看见水中从上面漂下来一些破烂的衣服。
他起初没太在意,直到那些衣服漂到他面前时,他才愕然地发现,衣服里包裹着被砍断的手臂!
他迅速报警,之后,警方在后山上的一处无人居住的草屋附近发现了一些针头,以及从地面上提取到了海洛因的成分。
警方迅速断定,这里曾有一群人聚众吸食毒品过。
之后,警方加大力度对后山范围和度假村几公里内的村落进行调查,这几天走访下来,除了发现有些外出打工的人士很可疑之外,警方对被砍下的手臂的主人是谁,以及贩卖毒品团伙和吸食毒品人员一筹莫展。
这时,沈易枝通过对残臂上的物质检验,推断出手臂被砍的地点是在一座化工厂里。恰巧,后山往东两公里,正有几个化工厂。
最后,警察在一个偏僻废旧的化工厂里,挖掘到一具残臂的尸体,以及发现了刚过不久被埋在这的新一具尸体。
新的尸体被送到医院,沈易枝一下课便赶过来尸检,还带上了陶微光这个拖油瓶。于是微光愁眉苦脸地想,你们办案就办案,可带上我一个还未毕业的法学生有什么用?
从隔间出来后的沈易枝看出她眼中的窘迫,他大手一抬,忽然摸了摸她的头顶:“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我尸检,让你知道作为一个司法人员,是需要具备一定的心理素质,以及对案件的分析判断能力。”
明明沉着的口吻显得他稳重可靠,可这摸头杀的举动又显得他有点小调皮,像是在故意调戏她一样。
微光想躲开他的举动,可正要躲开时,沈易枝已经眼疾手快地收回手了:“既然已经听了邢警官的描述,那么你对这个案件,有什么想法吗?”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案件中还有些细节还需要在确认一下:“沈易枝,你还没告诉我,断臂尸体的死因和这个新尸体的死因是否一样?”
“断臂尸体是由于失血过多,没有得到及时的止血,导致血液缺乏,休克而死。这个新尸体,很明显,尸斑分布广泛,伴有尸斑出血点,初步断定,是窒息而死。”
“我想进去看看。”听了他的回答,不仅勾起了微光的好奇心,更使她想要亲眼验证。
刚想要踏进小隔间,沈易枝便拉住了她的手臂,平稳的语气里掺杂着对她的关心:“别进去,我怕你承受不了。”
微光仰头,神情是倔强的,桀骜不驯的:“你既然问了我对这个案件的想法,如果我不亲眼验证,那么我得到的推论,就不是准确的。”
沈易枝莞尔一笑,眼中有温柔的笑意:“照你这么说,亲眼验证的推论,就一定是准确的了?”
意识到自己有语言漏洞的微光保持镇定,不顾他的阻拦走进去:“那等我先看了再说。”
等微光亲眼见到那个尸体的时候,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转身就干呕起来。
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沈易枝竟然能面对着这么一个尸斑点点,面部和身体部分腐烂发臭,满是泥泞的尸体进行检验,那他得具备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在课堂中学惯了理论知识的微光,在这一刻,有点自惭形秽了。但很快,她调整好状态,开始观察那具尸体的形态。毕竟不是学法医出身的,只是典型的理论法学,能从案件描述和死亡原因来大致推断。
“两个死者都有从血液中提取到海洛因的成分。”沈易枝跟着她走进来,继续补充道,“毒品可以使人精神错乱,死者应该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被人杀害。”
微光看了会那具狰狞的尸体,开始分析道:“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被杀害没错,可死者手臂上的伤痕,不像是被人划伤的,从划的方式来看,像是自己划的。”
“我推测,死者一开始是毒瘾犯了,没有毒品来源,从他身上破旧的蓝色衣物来看,应该是某个工厂的员工,以他的薪资不足以支撑他吸毒,所以他背后可能有个贩毒或吸毒组织。”
微光手指关节抵在下巴上来回地摩擦,这是她思考问题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窒息而死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他自己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自杀而为我看过一些书,毒瘾犯了的人很容易一次性吸毒过量,一定程度上,导致精神错乱,意外自杀。”
沈易枝赞许地看着她:“你的理论知识倒还不算太差。”
微光没有接他的话,继续说道:“可他既然是毒瘾犯了,没有毒品来源,后面肯定是有同伴带来毒品,那么可以推断,他的同伙一定是他身边的人,所以追查他的工作伙伴,人际关系,也许就能找到贩毒或吸毒组织的蛛丝马迹,可我另外一个疑惑,既然是同伴,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说完后,微光也意识到了自己在案件分析上的诸多漏洞,很惭愧地看着沈易枝:“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遇到真实的案例过,以前在学校,只是背法律,利用法律知识简答案件,对于刑侦学的范畴,只懂一些皮毛”
沈易枝低下头,望着她开心地笑,眼底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下次的证据法学课你还敢不敢睡觉?”
“沈易枝!原来你早就注意到我了?”
“我第一天来政大听课,就看见你在教授的课上呼呼大睡。”沈易枝眉眼一抬,冲她狡黠地笑,眼睛弯弯的好似一轮白月光,“你这个专业,当律师或考检察院都是不错的选择。可做个理论知识强,但实际运用不强的法务人员,这是你想要的?”
微光饶有兴致地望向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易枝微微抬眸,眼里的星辰似海,倨傲的神情里,看向她的眉目里还藏着点温柔和沉醉:“你要不要来我这实习?”
微光干脆利落地说:“不要。”
“好。我还要去警局,就不便送你回去了。”沈易枝对她坦然一笑,转身去收拾物证。
这时,始终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对话的邢朝光过来帮沈易枝收尸检物证,提议道,“要不我帮你带物证回去,你送微光回去?”
“不用,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听到邢朝光劝他送自己回去,微光便赌气似地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沈易枝。怎么有你这样带人来,不带人回去的道理?难道就因为我拒绝了你的提议。”
随即她又意识到沈易枝转移了原本的话题,“沈易枝,那你还没告诉我,这个案件正确的分析是什么?”
收好东西后的沈易枝回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想知道吗?”
“想。”
“那跟我去警局。”
“不行,我下午和祝溪约了晚饭。”微光觉得在这样严肃的场景下,堂而皇之地告诉俩个正在办公事的男人‘我下午要去约会’,实在是尴尬极了。
沈易枝倒是淡定,反正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搬出她有男朋友这件事了:“就那个一开始说要带你去开房的男朋友?”
怎么他的语气听着有点嘲讽的意味?
沈易枝向她走近,双手随意地放进口袋,他眯起眼睛,神情显得很慵懒:“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说完后,他向外面走去,从地下出来后的阳光灿烂,迎着炙热的光,沈易枝的眼睛有点难受。她为什么总要提起祝溪这个人?是因为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吧。这么一想,沈易枝释然了。
在沈易枝去拿车的时候,邢朝阳没有跟警车回去,而是和微光一同站在医院大门前。邢朝阳看她神情茫然地望着大门前人潮川流不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易枝一走,就剩他们俩人,气氛徒然变得很微妙。微光没有聊天的兴致,所以一时间,邢朝阳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就这么陪她站着,看着午后树下,她的影子斑驳且纤长。
“他对你好吗?”邢朝阳忽然问。
微光歪头看他,不太清楚他问的是谁。她见他神情认真,长而密的睫毛在和煦的阳光下一闪一闪,“你的男朋友。”
看他有点无措的样子,微光噗嗤地笑起来:“挺好的。”
见她一边笑着,一边回答自己,邢朝阳心底觉得暖融融的,他笑了笑:“在大学的时候谈恋爱,应该真的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吧。”
“那你呢。”微光接下他的话,笑着问,“在大学的时候谈恋爱了吗?”
“我没有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去当兵了,后来就一直在警校,直到前几个月才回到X市。”
听完他的话,微光觉得自己好像侵犯到别人的隐私了:“呃我不是有意想要知道你过去的。”
邢朝阳心情愉悦地看着她:“没事的。”
此刻,那辆奥迪车已经开到他们面前,沈易枝摇下车窗对他们说:“上车吧。”
后来,沈易枝送她回到学校。只是,这一路上,他们都没再怎么说过话。微光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车开到校门口了,她正要下车时,沈易枝忽然喊她的名字:“微光。”
坐在车后座的她推开了车门但还没走出去,眼神又落回前座,只看得见他的衣领和洁白的手臂,“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还可以来找我。”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推开车门大步地走出去了。
其实刚刚有那么一刻,她差点想脱口而出问他。沈易枝,我没有特别优秀,也没有特别漂亮,可这么多学生里,你为何就偏偏选择了我?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每次靠近,我的心脏都会剧烈地跳动。
不曾有过的紧张和无措,只是因为,我不敢去求证,你是否就是那个消失了十年的人。如同记忆里的一阵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