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抱着一大沓作业,那是法学院里不同法类专业学生写的论文,他们在讲座开始前就提前交给沈易枝,然后由沈易枝带回去进行批改,获得讲座相应的学分。
去办公室的途中,沈易枝看她很不情愿地拿着这些作业,就一本正经地跟她说:“陶微光,这可是一种锻炼。”
微光看着她手里这一沓厚厚的论文,习惯性地吐舌头,做鬼脸,“有什么好锻炼的?”
“培养你以后上班听老板话的可贵品质,以及为工作任劳任怨的良好品德。”沈易枝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从容不迫地瞎编理由,“更重要的是,绕着学校走几圈,刚好能锻炼身体。”
微光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了。其实她很不想吐槽,这沈易枝的脑子怕不是有坑?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结住了几秒钟。
“我是不是说得很尴尬?”
“是。”犹豫了几秒,微光从心地回答。
这回的空气比刚刚更冷,原本凝结几秒钟彻底变成了冻结。
“也没有很尴尬了。”微光讪讪一笑,“沈老师这是幽默,我懂得,我懂得。”
沈易枝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神色一凛,冷意从他眉眼间流露出来。虽然他没有转过头用这冷漠的姿态看向她,可一向察言观色的陶微光还是能从他冷峻的侧颜中看出他此刻神情的冷漠。
然后,她听见他用不大不小,正好俩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其实我只是想逗你开心。”沈易枝说完后,好像松了口气,神情也随之放松了许多。可陶微光在听见他这句话后,她的脸色反而很不好看了。
出于某种防御心理,她有些的话没经过大脑就已经说出来了:“沈易枝,你其实没有必要特意逗我开心吧?”
她脱口而出的话如此伤人,可也不难看出,此刻她内心的慌乱。
如果是一般男生对她说,其实我只是想逗你开心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从他口里说出来,就会令她的心惊胆颤。
沈易枝没有回应她紧张,且防备十足的目光,自顾自地往前走。走了几步,他语气好似很轻松地说,“那你就当作没有好了。”
他神情里没有半点失望和沮丧,眼底只有一片平静且深沉的汪洋大海。
气氛再次变得异常尴尬。这份尴尬一直持续到她来到办公室,当沈易枝把一些资料丢在她面前时,她还处于防御状态:“这些是什么?”
“我在检察院负责的尸检案子。”沈易枝在整理学生们论文同时,头也不抬地回答她。
然后,微光好奇地翻看了看。
“感兴趣?”他问。
“没有。”她赶紧合上资料,口是心非地回答他。
沈易枝抬眼,浅浅地望向她,像一缕光落在她身上。他说:“我不介意你继续看下去,因为我是故意丢给你看的。”
微光心跳得厉害,却还能故作冷静地问:“难道你是想用这些案子吸引我,然后好故意接近我?”她逼问沈易枝的语气带着点凶意。
沈易枝平静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神色微怒地逼问自己。他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的她,也曾是这样戒备十足地盯着坏人。
她在等他的回答,可他就是不说话。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夜色还浓重。此刻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望着她比星辰还绚烂。只因为他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的心事。
微光也只好无言地望着他,从他的眼睛里,她好像看见了孤独。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孤独的她,她就像是一道穿梭在银河里的孤独的微光。
“沈易枝。”她认真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刻意接近我?”
“没有为什么。”沈易枝把那些文件拿起来递给她,面对她的神情比草木还要肃穆,“你也准备大四了,把这些案件拿回去看看,如果你想,可以到我这来实习。”
微光还想再逼问他争论一番,可他已经下了逐客令:“检察院的实习生待遇,你是知道的。”
“陶微光,如果你不想做我的助手,我也不勉强。”沈易枝说这话的神情冷傲,态度强硬,与平时言笑晏晏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沈易枝比她想象中还要难懂。微光哑然失笑:“我不会来的。”
“是吗?”沈易枝向前一步,这样他们之间距离不到一米,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侵袭了她,“那你敢不敢跟我去个地方,也许去了,你就会改变主意。”
微光撇过头,不想被他这气势所压迫,将视线转向别处,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神色自诺:“你这是在用激将法逼我吗?”
沈易枝看上去才是真的神态自若,他目光一刻不离她身,神情也比她更从容,更笃定,“是又如何?陶微光,你就这么怕我?”
“我没有怕你。”
“那你去不去?”
微光对上他如琥珀般明澈的眼睛:“什么时候?”
忽而,在沈易枝坚定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现在。”
“现在?”微光神色不解地看着他。
“就现在,跟我来。”沈易枝转过身,说话的语气强硬。
之后,微光从沈易枝的奥迪车走下来,看见面前几栋高高耸起的建筑,来往的人流经过大门,大门上面镶着块金匾:X市第一人民医院。
微光眯起眼,用一脸‘你带我来这地方是什么意思?’的疑惑神情望着他。沈易枝则是目光波澜不惊地略过她的神情:“跟我进去。”
沈易枝大步地走进去,微光有点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小声地吐槽说:“你带我来医院,不会是想要带我去看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吧?”
沈易枝装作像是没听到一样,挺直腰板,气度不凡地走进医院最里面。此刻,他走在她前面的姿态,帅气淡定得像是个男模。
实际上在微光她看不见的神情里,沈易枝的眼睛里,是微微一笑的温柔,是她愿意跟自己来的庆幸。
医院负一楼的寒气逼人,明晃晃的灯光下,几个医生和护士蒙着口罩,在不宽敞的楼道里推行着被蒙上白布的床。微光胆战心惊地跟在沈易枝身后,眼神惊恐地瞟见一些悲伤的人们面对着被蒙上白布的人痛哭。
看着看着,她猛地踉跄了一下,没想到沈易枝竟然是带她来看真正的尸体!
幸好,沈易枝回过身来扶住了她,他眉眼依旧有着清浅的温柔:“不是说不会有下次了?”
“什么?”微光站定,抬起被他扶着的手,躲开他此刻的温柔。
“不会再摔倒。”
“沈易枝,你可能……记错了。我是说如果还有下次,就不用麻烦你扶我了。”微光眸光一暗,这里的气氛令她联想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她走路的脚步微微发抖,沈易枝想伸手扶她,却被她躲开。
她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染上悲伤,“所以,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来看这些失去生命的人和器官?”
看见她眼底的伤心与恐惧,沈易枝大步向前,拉住她躲开的手,目光炯炯如同一簇火光,照得她无处遁形:“微光,你在害怕什么?”
微光只觉得那被他握紧的手腕如被火烫伤一般,她慌张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大步,故作镇定地望着他:“沈易枝,我有男朋友。”
其实她心中难受得厉害。沈易枝,你又让我想起他,就连握着我的手,都和他一样温暖。看着我的目光,也都和他一样,温暖炽热到令人心安。
此刻,沈易枝眼神里的光在霎那间好像暗了暗,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望向她的目光里依旧深刻且明亮,只是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好像冷淡了许多:“我知道。”
“这里是停尸间。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看……”他话还没说完,有人打断了他。
“沈教授。”这时,从一个小隔间里,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走了过来,“你来了?”
那人身着警服,上衣凸显出他身姿挺拔健壮,长裤凸显他的腿又长又直。在这种情景下,微光瞧见走过来的人是个警察,心底的紧张和难受都缓和了不少。
她定眼一看,这男警察的肤色是偏健康而性感的古铜色,这英气的相貌,看着还有点小狼狗的感觉。沈易枝余光瞥见微光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人身上,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犯花痴,于是,他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跳,不经意地挡在她身前,主动迎接那人:“刑警官,没想到你比我还早到了。”
“哪里,我也是刚到不久。”刑朝阳站定在他们面前,笑着说。
她站在沈易枝身后,看见刑朝阳微微一笑,感觉就像是小狼狗一瞬间变成了小奶狗。
微光还在出神,刑朝阳此刻的目光就已经穿过沈易枝,落到了她身上:“这位是?”
沈易枝也看向她,抿嘴笑了笑:“陶微光,政大法学生。”
这时的微光回过神,看着刑朝阳的眼睛,友好地对他笑:“你好。”
刑朝阳对上她的目光,这感觉似曾相似,他像是看见了星星,看见了一缕冲破黑暗的光。他扬起嘴角,笑得很开心,眼睛好似弯成明月,顾盼生辉:“你好,我是刑朝阳,是X市的一名警察。”
“朝阳?”微光见他笑着,心情忽而变得格外明朗,“跟我名字的寓意很像。”
沈易枝眉头一皱,觉得此刻的自己站在这里好像显得有些碍眼?他淡定地插话进来:“朝阳和微光,寓意的确很相似。”
“刑警官,我们不是还要办正事吗?”然后他再话锋一转。
刑朝阳看沈易枝表面平静,其实眼底的不安都一目了然,他识趣地顺着沈易枝的话:“是的。沈教授,你进来看看。”
沈易枝走进尸检房间的时候,随意地对邢朝阳说:“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叫我沈易枝吧。”
刑朝阳站在门口认同般地冲他点了点头。之后,他和微光一同在观察窗外看着沈易枝面对一个腐烂程度不深的尸体进行检查。
“微光,在想什么呢?”站在尸检房间外的观察窗前,刑朝阳见微光的视线一直牢牢放在房间内尸检的沈易枝身上,他主动找话题问。
“嗯?没想什么。”微光转过头,答非所问地看着刑朝阳,“你说,他一个人在里面尸检,不会害怕死人吗?”
“怎么会害怕死人。”刑朝阳哭笑不得,“人都死了,你还担心他出来找你算账?”
“什么叫找我算账?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微光像是要甩开晦气般地摆摆手,回过头继续透过透明的窗户,观察沈易枝他的一举一动。
刑朝阳靠过来,脑袋同她一样贴近窗户,他距离她头的位置不到一米。他稍稍移下目光,就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梢,以及她饱满的额头下那双水灵灵的眼眸。
他在心里悄声地说,好久不见,微光。